導演都有深仇大恨似的。王揚一般不插話,但今天心情不爽,忍不住道:“哦,那你說說,這部電影怎麼爛?”
哈里-喬治的雙眼一眨不眨地盯著電視螢幕,回應著王揚的話道:“噢噢,爛的地方太多了,就像剛才那組交叉蒙太奇,男主角、女主角各自從城鎮的一邊跑到中心,然後相遇、接吻,是吧?”他分析著道:“在他們各自奔跑的時候,那時候應該用中景正拍,拍拍他們的樣子,再來一個全景俯拍,把他們和小鎮同時納入鏡頭;等他們走到一起了,才用近景和特寫。這個鏡頭用這些機位,才會有最棒的效果!”
他看著王揚,攤開手,不屑地道:“可是他們從頭到尾,都是用近景正側拍,噢天啊,你說爛不爛!?”
王揚不禁愣住,想不到胖子竟然能說出這麼一番專業的見解,而且以他說的拍攝手法去拍,效果的確會更好。他笑了笑,道:“哈里,你說得對。”哈里-喬治頓時一臉得意:“那是當然。”
但他還沒得意多久,王揚就話鋒一轉,道:“不過你顯然沒有考慮到一點。這是一部低成本的電視電影,成本的控制是非常重要的。如果以你的手法去拍,想想那個全景俯拍鏡頭需要怎麼樣才能完成?直升機。”他突然感到很無奈,嘆道:“所以不一定是電影的導演、攝影師愚蠢,只不過是有些事情明知道那樣做會更好,你卻做不了。”
“拜託,你懂什麼?”哈里-喬治那張胖臉上寫滿了不服氣,哼了聲道:“一個鏡頭而已,租一架直升機拍攝,才需要多少錢?”
“這個鏡頭動用了直升機,其它鏡頭呢?一部電影至少也有90分鐘,哈里。”王揚搖頭道:“這是一種級別的問題,就像你在麥當勞吃漢堡,旁邊不會站著一個小提琴師給你點曲。”
哈里-喬治還想說什麼,那邊櫃檯負責結賬的史密斯-肖恩忽然笑著插話道:“揚,你就別跟哈里爭論了,他可是個攝影師。當然,如果他有被大學錄取的話。”他聳了聳肩,幸災樂禍地看著哈里,拖長著聲音道:“噢,那是他的夢想。”
聽到“夢想”一詞,哈里-喬治一下子就如同洩了氣的皮球,滿臉鬱悶地擺了擺手,道:“別跟我提什麼夢想,我的夢想已經死了,它被現實殺死了。”說罷,他也沒心情看電視了,悶悶不樂地往一個新進來的顧客走去。
攝影師嗎?那麼說哈里已經放棄了?王揚沉默了。他突然想起了安妮-達倫,那個鼻子上有些雀斑的金髮女孩,他想起了那個夜晚,她一臉悽迷迷茫地問:“導演,我該回家嗎?”
我該回家嗎?王揚嘆了一口氣,這些天,他每天都被人拒絕,每天都重複著失敗,他現在更能理解到安妮的痛苦,追尋的夢想遭到一次又一次的打擊,看不到前路,每天又苦又累地活著,迷茫,焦慮……
也許把所謂的夢想放下,讓自己去過另一種生活,會更好?或者平淡,或者不是自己想要的,但也沒有了這些痛苦和掙扎。正如剛才那一組交叉蒙太奇,有些事情明知道那樣做會更好,你卻做不了,這不就是現實嗎?它殺死了那部電影,也殺死了哈里的夢想。
王揚心裡突然一驚,渾身一顫,不,不是這樣的!他皺起眉頭,在那天,自己是怎麼回答安妮-達倫的?
“如果喜歡就要堅持,上帝也不能奪去我對電影的追求,我不想到老了,才來後悔……”
他以後會後悔嗎?還是會像哈里這樣,每到看電影的時候就指手畫腳,抱怨著、詛咒著那些導演,說著“噢,拜託,不是這麼拍的!如果讓我來,肯定做得比那傢伙要好。”
為什麼要坐在電影院裡說這些話?!為什麼不去做?
人活在世上,不就是要做一些自己喜歡做的事情嗎?為什麼要每天平淡地活著?想一想如果每天在餐館裡炒菜,他就感到不寒而慄,一輩子做自己不喜歡做的事情,豈不是更痛苦?而現在呢,每天疲憊不堪地回到家,然後,每天大清晨起床,對新的一天又充滿了期待;而在餐館裡,什麼期待都不會有。
安妮回家了嗎?王揚想起拍攝電影時的快樂,微微一笑,不,他覺得安妮不會回家的,哪怕她只有群眾演員當,她都不會回家。而他,也不會回家。
夢想怎麼會死呢?看看哈里,他根本就沒有放下,他每天對著電視憤憤不平,他的夢想依然在,他只是在逃避著。
但我不會逃避!王揚鼓起了勁,緊緊握著拳頭揮了揮。這時候,店裡開始忙碌起來了,一個帶著孩子的黑人母親走了進店,王揚一臉精神地迎了上去,笑道:“歡迎來到麥當勞,有什麼我能幫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