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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前後泡成的棕櫚酒顏色由深至淺各不相同。她拿出的是最早泡好的兩瓶,顏色深褐,花瓣因為泡得太久而凝滿了靈氣,看起來像一隻只飽滿的蛹。曼陀羅花泡至這種程度,就會變成一種迷|藥。飲它的人被送入至幻的仙境,彷彿飄到了天上,感覺不到自己的重量。她為春遲斟滿,又給自己倒了一杯。她們一飲而盡。如此三杯,二人都已感到暈眩。

淙淙突然說:

“我在這酒中下了毒。你信不信?”

春遲正沉在深深的醉意裡,忽然聽到這話,大為震驚,她下意識地將一隻手扶在肚子上。

“不要怕,我只是想替你拿掉這個孩子。”淙淙一陣亂笑,這時的她比任何時刻都更像一個船上的歌女。

春遲倏地站起來,轉身向外走。然而身體太輕,雙腳好像不能著地,沒走幾步就摔倒了。她痛苦地想要掙扎起來,淙淙一把按住她:“把有關你腹中這個胎兒的事講給我聽,我就給你解酒的藥,幫你保住它。”

曼陀羅花擾人心性,使這樣荒誕的要挾在此刻格外奏效。後來,春遲便開始講述從難民營逃離後的故事。

這些事漾在她的心裡,幾乎要沸騰了。她需要一個出口,一個偉大愛情的見證者。

淙淙正合適,因為她將是天底下最關心這段愛情的人。

在春遲講述的時候,淙淙一直望著她,春遲彷彿離她越來越遠,聲音是從另外一個世界遞過來的。當春遲簡略地說到她與駱駝共度的七日,淙淙的腦際中閃過男人臃腫而粗陋的臉。她看見他們交歡,他捧起她的飽滿,探入她的熾熱,吸吮她的潮溼。交合的身體猶如岸邊瀕死掙扎的鯉魚,汗水像河流一樣流淌,衝開了她的淚腺。

事實上,真正的故事很短很短,只有幾日的光景。其餘漫長的時間裡,與淙淙相同的是,她也在一直在尋找,為什麼在春遲的口中艱辛的尋找卻變成了一件愉悅的事情?

在貝殼裡尋找往事,在浩瀚無邊的大海里打撈那片屬於自己的記憶——她是應當讚歎春遲驚人的毅力,還是嘲弄她幾近癲狂的痴情?

淙淙始終沒有打斷春遲,她只是奇怪為何春遲可以這樣坦然地坐在那裡,神色平靜,甚至有一種聖母的安詳。彷彿一切都是理應發生的,她也許從未覺得自己做錯了什麼。

末了,春遲說:

“就是這樣了。”

淙淙的心被輕輕撩動了一下。“就是這樣了”——淙淙記起這句話是從前春遲最常說的,在一段講述或者表達了自己的觀點之後,她總是會用這句話作為結尾。語氣坦然,卻又帶著一點無奈。淙淙很喜歡她說這句話的樣子,彷彿將一切毫無保留地放在手上,呈於面前,那副乖順的樣子真是惹人生憐。

就是這樣了。就是這樣了。她把這樣一個不堪的自己呈於淙淙的面前,無可奈何地說。

夜晚到來時,下起一陣急雨。春遲忽然微笑起來,她記起了,瀲灩島的三四月份就是如此的,夜暮降臨,雨水便趕來了,那種默契令人感到溫馨——當然,也或者是因為和她在一起。淙淙看到坐在對面的春遲冷得發抖,然而那張長滿紅疹的臉上卻忽然露出微笑。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麼,這個經歷了那麼多疾苦的女子,竟然仍能在廢墟般的現實中尋找到屬於自己的微小快樂。

喝了太多烈酒,春遲變得癱軟;故事說完,身體被掏空,她疲憊不堪地伏在桌子上,抬不起頭來。

太寂靜了,此刻的寂靜猶如移不開的巨大岩石,橫亙在她們中間。淙淙被巨石壓著,幾乎就要發狂。她的目光已經無法落在春遲的身上,只要看著她,她就會看到那個男人。那個髒兮兮的男人壓住了她。他是一塊從天而降的隕石,重重地砸在她的身上。他一點點剝開她,咀嚼著她的鮮嫩。

而春遲乾涸的眼窩裡竟然溢滿感恩的鮮血,她已無藥可救。

13

最後一次,淙淙為春遲洗澡,像從前在難民營時那樣。彼時,她們躲進深深的森林裡,在渾濁的小河旁,很快地為彼此擦身。無數次幻想以後能有一隻足夠大的木桶,足夠多的熱水,最好還能有些花瓣,關起房門,不用擔心有人會看到,慢慢將身體一點點洗乾淨。

淙淙用木桶裝滿熱水和曼陀羅花瓣。她看著熱氣騰騰的水,不禁感慨,現在這些夢寐以求的東西都有了,可是人卻已經髒了,再也洗不乾淨了。

淙淙輕輕地喚春遲——

“到這兒來,春遲。”

春遲循著淙淙的聲音跌跌撞撞地走過去,只是短短几步路,竟也走得這樣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