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才十七歲呀,端著一盆熱水從低矮的紅綠廊子下過來,那屋裡傳出女人生產的痛喚,進去就看到樸玉兒汗漬淋漓的臉和雪…漲的胸脯。醜胖的喬嬤嬤從褥子底下掏出一個孩子,帶把兒的哩,驚訝得她手上盆一抖,趴下去連磕了兩個頭,擦著眼淚就衝進了雨裡。
跑得太快,把身後情境迷離。那床邊上還站著個婦人,有一張久遠而模糊的臉,似乎感覺樸玉兒忽然又弓了起來,然後那婦人好像彎下腰。可她跑得激動,雨水刷刷地淋在臉上,像劫後得生的喜極而泣,並無有回頭看。
是姓沈……對了,後來她去了哪兒?
“啊!”錦秀心口猛地一悸,坐起來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丑時的紫禁城寂靜無聲,昏暗中皇帝睡得深沉,她凝了一眼,才恍然自己還睡在床上,頓時鬆下來一口氣。
少腹微微有些發麻,今晚意亂情迷,後來便穿梭得有些狠了,她有些不放心地伸手撫了撫。
楚昂正在做夢,夢中是牽著才學會走路的小楚鄒,在裕王府的長廊下一歪一歪著。
聽見孫香寧在前頭喚:“我兒過來,過來呀,乖~”他抬頭看她,陽光下她的臉容是那樣婉柔俏皮。他看見夢中的自己尚年輕,二十三四的清貴男兒,著一襲玄色刺繡火與華蟲的親王袍服,亦對她難得溫暖地回笑了一眼。
“噠、噠……”一歲半的楚鄒拳頭粉嫩,腳腿骨還軟著,走一步,趔一趄。忽而崴坐下去,楞了一下又撐站起來,自己咯咯咯地笑起。打小就是個不屈撓的秉性哩,他覺得自己看到了希望,只是貼過薄唇,在楚鄒的小臉蛋上愛寵地親了親。
“我兒可願原諒朕否……”但曉得那孩子原是不喜歡至高孤寡之位的,不自禁在夢中囈語。
錦秀在枕旁輕撫著他的五官,已四十過二的楚昂依舊是那般的雋朗。她想起他初進宮時隱捺的無所適從,以及秉燭夜熬、徹夜通明地攻堅理政,想起清風徐徐中他威步走來的一身龍袍,打心眼裡就是崇仰和依戀。那肚子裡的是吃了藥也仍然著落的,多麼頑強地愛著他啊,她多麼渴望能夠與他有一顆靈與肉的結晶。
看見楚昂似在夢中遇了什麼,兩道墨眉微蹙著,她就捧著他寬闊的肩膀埋入他頸間。閤眼前想起來夢中的場景,暗暗把一絲陰鬱掩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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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清雲淡,下過雨的尚食局空氣中彌散著水果的芳香,陸梨在庭院裡抖著竹篩子上的乾果。
她在十七那天考過之後,不二日就轉崗上差了。才進宮行李也不多,兩床褥子打個卷,再撈個洗漱的盆和桶,小翠跟著拿一趟就過來了。一塊住的小姐妹們捨不得,陸梨走之前就給了小姚子幾兩銀子,叫他去御膳房給弄了幾樣小菜,叫同屋的小姐妹們聚了一下。
原本只要了幾樣普通的冷盤,結果送過來的可算小豐盛,有白果燒雞、清燜蓮子、熘蟹黃兒、杏仁酪,全都是她小時候愛吃的。陸梨就猜著是吳爸爸給自己張羅的了。在宮外山高海闊可不是自己的地兒,進了宮這種有親人默默關護的感覺真好。
吳全有住的是大太監們在白虎殿前的那個巷子,那個巷子承載著她從小長在紫禁城裡的回憶,她想回去看看卻又不敢回,宮女平常也不許在外朝亂走動。她便趁著被尚食女官派去御膳房傳話的時候,給吳爸爸的坐墊下偷偷塞了兩副大腳丫子鞋墊和襪子。
除了尚服局和浣衣局,尚食局也是後宮裡頂頂忙碌的。崇樓過去的御膳房,負責的是全宮的主子包括奴才的日常伙食,但尚食局伺候的只是主子,主子們不想吃御膳房的時候,就得勞動尚食局做小灶了。伺候的飲食都是精細的,比如長春宮的孫美人,這些日子也不曉得是中暑還是怎的了,頭暈下不進嘴兒,就只好給她用砂鍋煲清粥;又比如康妃娘娘,最近喜歡酸甜小食,就要常給她備點應季的果兒羹兒;再或者張貴妃,夏天口淡冬天口重,一年四季都得給她不斷換花樣。這東六宮、西六宮各宮各殿包括闈院裡不曉得住著多少主子,真忙起來也是個浩大的工程。
前兒個延禧宮殷德妃老家哥哥弄了些山貨野味來,殷德妃今兒請了幾位娘娘和皇子公主過去用膳,大面上的菜在御膳房裡做,小的精些的就在尚食局這邊調弄。
一排溜的炭灶蒸鍋,二十來個紫砂盅裡高湯溢香,陸梨從院裡進來,一個個往裡頭加著料。蘑菇燉野雞,夏日裡吃最好再加點百合蓮子,下肚後可清潤補益還不怕上火。穿著豆綠的斜襟衫子搭森褶子裙,烏亮頭髮上扎著小方巾,蒸汽把姣好的臉顏燻得白皙透粉兒。自從那天被楚鄒親了咬了之後,怎的三兩天起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