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看到的宋玉柔那個丰韻漂亮的孃親,心底裡連自己都不明瞭的一種缺失與落寞頓時漫上來,又很低地駁一聲:“我也不要孃親。”
彎起小手兒抹了下眼睛,青灰色的磚石面上一滴兩滴。
命運可由得人選嗎?她打一學會聽人話,陸安海就告訴她自己是個太監。她也不曉得自個從哪裡來,不曉得蛋在什麼時候就沒了,然後人們就告訴她,不能喜歡這個,也不能喜歡那個,喜歡了是大逆不道,得棍責仗斃哩。小麟子想不明白。
宋玉柔看得心裡就跟一揪一揪的,人們叫他玉柔小姐真沒錯,他心腸兒也是真柔軟。看她這樣,就想把自己擁有的分一部分給她。但他不能幫她擦眼淚,他可不能背叛三公主,三公主收了他的長毛垂耳朵兔。雖然是他放在她宮門口,她默默地收下,一句話都不說。但是各王府幾個世子都給她送過,她一次也沒有收。
“呼——”宋玉柔吁了口氣,嘆道:“幸好你不是女孩兒,不然我可真要為難了。我不能管顧你,我將來還要照顧別人哩。”
他打小不操心慣了,並不喜歡這種揪著揪著的感覺,然後便站不住了,不一會兒就一跳一跳地跑開。去了不多久回來看兩眼,不多久又不放心地回來看她兩眼,見她還站在那不動,後來日頭漸往中間,人就不曉得跑去了哪兒。
周圍空蕩下來,蒼蠅子嗡嗡地掠著耳旁飛,陽光打照在臉蛋上,把眼角的淚跡曬得有些黏糊。小麟子木登登站著,影子被日頭拉得老長,偶爾蠅子飛過她眼前,她的眼皮子才會跳一跳。
巳正一過就到了各宮送膳的時間,磚石地面黑靴子一排走過來,穿青綠曳撒的太監弓著蝦米背,手上食盒子一晃一晃。進去半拉子時辰,又一長排弓著腰出來,這是一頓午膳伺候完了。太監在宮裡頭當差一輩子只能駝肩耷腦,到老兒骨頭定了型就直不起來了,小麟子不想變成這副模樣。
那紅木裹金邊的食盒在陽光下晃盪晃盪,不一會兒就消失在兩排青槐外。她猜著楚鄒中午一定又是和小碧伢一起用的膳,因為那送膳隊形沒有岔開。她的肚子明明也很餓,就是不想挪動步子。
後來過了很久,就聽見有笑聲從院裡頭漸近走出。少女的聲音似銀鈴,男兒的淡笑醇潤冷清。變聲期的英俊少年,總叫小女孩兒痴痴入了迷。
皇極門下三道門,楚鄒換上一襲赤紅寬袖的團領袍,裡頭搭襯素白的交領,意氣飛揚步履繾風。身後跟著個小碧伢,粉粉綠綠的小鳥依人。
二個仿若無人般從小麟子身旁過去,楚鄒沒看她。其實眼梢瞥見她在,只作是不理。
小碧伢回頭看她一笑,輕輕隨上幾步:“她怎麼站在這兒了,可是殿下罰她?”
楚鄒的回話似乎並不耐煩她這樣問,原本的笑容一冷,只淡漠應道:“一個太監罷,不要總提起。”然後兩道步伐便遠去了,那背影一修長一薄秀很是相稱。
小麟子只是低著頭,默默地盯著自己的腳尖,彷彿沒有聽見。
八月上頭,長春宮裡的沈安嬪把出了喜脈,內廷已經許多年沒有新生的子嗣了,皇帝高興,命戲班子從八月初一唱到十五。午睡醒來的紫禁城漸漸恢復了窸窣的動靜,衍祺門裡的拌戲樓隱約傳來鑼鼓敲打的聲音,他們大概是看戲兒去了,太子爺小時候就迷那戲臺上的硜嗆婉轉。
小麟子也看過戲,那戲臺上扮的女人都是太監,太監也塗脂抹粉兒,唱著江山沙場愛恨情仇。她也不曉得自己的性別,見過了小順子和那幾個小太監的禿鷹,見過了楚鄒的大鳥兒,就是不知道自己的小花瓣是哪一類。
午後的天空忽然遮過烏雲,那烏雲也像獨獨想要把孩子孤寂的心關照,停留在她的頭頂上不走。她心裡頭一瞬動了吃驚的念想,少頃便也挪動著腳步往外頭去了。
沿東筒子走半段,右拐進衍祺門,往前直過扮戲樓就是戲臺子。
這會兒裡頭已經聚了各宮裡的主子和奴才,因著剛剛下過一場短陣雨,都躲去了三面的廊簷下。一對花梨木官帽兒靠椅擺正中間,二皇子和三皇子的母妃左右而坐,旁邊是位分低些的妃嬪和幾個陌生的老太妃。宮女太監打著扇子、端著盤兒圍在後頭照應,擁擁簇簇花紅奼紫一片。錦秀也在那塊兒站著,許多天不見,低著個頭,看起來比之從前更要低調持斂了。應該是過得不太好哩。
“春風得意花千里,秋月陽暉桂一枝。天降紫薇接宋後,一對行龍並雌雄……”那戲臺上正…念著唱詞,也不曉得排的是出什麼戲,念得抑揚頓挫的,把宮人們的眼睛都吸引了過去。
小麟子耷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