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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正去一次無妨,結婚與否,全看自己中意不中意那女孩子,旁人勉強

不來,答應去吃晚飯。這位張先生是浙江沿海人,名叫吉民,但他喜歡人喚

他Jimmy。他在美國人花旗洋行裡做了二十多年的事,從 “寫字”(小

書記)升到買辦,手裡著實有錢。只生一個女兒,不惜工本地栽培,教會學

校裡所能傳授薰陶的洋本領、洋習氣,美容院理髮鋪所能帛造的洋時髦、洋

姿態,無不應有盡有。這女兒剛十八歲,中學尚未畢業,可是張先生夫婦保

有他們家鄉的傳統思想,以為女孩子到二十歲就老了,過二十沒嫁掉,只能

進古物陳列所供人憑弔了。張太太擇婿很嚴,說親的雖多,都沒成功。有一

個富商的兒子,也是留學生,張太太頗為賞識,婚姻大有希望,但一頓飯後

這事再不提起。吃飯時大家談到那幾天因戰事關係,租界封鎖,蔬菜來源困

難張太太便對那富商兒子說:“府上人多,每天伙食賬不會小罷?”那人說

自己不清楚,想來是多少錢一天。張太太說:“那麼府上的廚子一定又老實,

又能幹!像我們人數不到府上一半,每天廚房開銷也要那個數目呢!”那人

聽著得意,張太太等他飯畢走了,便說:“這種人家排場太小了!只吃那麼

多錢一天的菜!我女兒舒服慣的,過去吃不來苦!”婚事從此作罷。夫婦倆

磋商幾次,覺得寶貝女兒嫁到人家去,總不放心,不如招一個女婿到自己家

裡來。那天張先生跟鴻漸同席,回家說起,認為頗合資格:“家世頭銜都不

錯,並且現在沒真做到女婿已住在掛名丈人家裡,將來招贅入門,易如反掌。

更妙是方家經這番戰事,擺不起鄉紳人家臭架子,這女婿可以服服貼貼地養

在張府上。結果張太太要鴻漸來家相他一下。

方鴻漸因為張先生請他早到談談,下午銀行辦公室完畢就去。馬路上

經過一家外國皮貨鋪子看見獺絨西裝外套,新年廉價,只賣四百元。鴻漸常

想有這樣一件外套,留學時不敢買。譬如在倫敦,男人穿皮外套而沒有私人

汽車,假使不像放印子錢的猶太人或打拳的黑人,人家就疑心是馬戲班的演

員,再不然就是開窯子的烏龜;只有在維也納,穿皮外套是常事,並且有現

成的皮裡子賣給旅客襯在外套裡。他回國後,看穿的人很多,現在更給那店

裡的陳列撩得心動。可是盤算一下,只好嘆口氣。銀行裡薪水一百塊錢已算

不薄,零用盡夠,丈人家供吃供住,一個錢不必貼,怎好向周經理要錢買奢

侈品?回國所餘六十多鎊,這次孝敬父親四十鎊添買些傢俱,剩下不過所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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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百餘元。東湊西挪,一股腦兒花在這件外套上面,不大合算。國難時期,

萬事節約,何況天氣不久回暖,就省了罷。到了張家,張先生熱鬧地歡迎道:

“Hello!Doctor方,好久不見!”張先生跟外國人來往慣了,

說話有個特徵--也許在洋行、青年會、扶輪社等圈子裡,這並沒有什麼奇

特--喜歡中國話裡夾無謂的英文字。他並無中文難達的新意,需要借英文

來講;所以他說話裡嵌的英文字,還比不得嘴裡嵌的金牙,因為金牙不僅妝

點,尚可使用,只好比牙縫裡嵌的肉屑,表示飯菜吃得好,此外全無用處。

他仿美國人讀音,維妙維肖,也許鼻音學得太過火了,不像美國人,而像傷

風塞鼻子的中國人。他說 “verywell”二字,聲音活像小洋狗在咕

嚕-- “vurrywul”。可惜羅馬人無此耳福,否則決不單說R是鼻

音的狗字母。當時張先生跟鴻漸拉手,問他是不是天天 “godownto

wn”。鴻漸寒喧已畢,瞧玻璃櫥裡都是碗、瓶、碟子,便說:“張先生喜歡

收藏磁器?”“Sure!havealooksee!”張先生開啟櫥門,

請鴻漸賞鑑。鴻漸拿了幾件,看都是 “成化”、“宣德”、“康熙”,也不識真

假,只好說:“這東西很值錢罷?”“Sur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