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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幫著把你媽勸下來的,幸好有我在,要不然啊……”然而這回誰都勸不動了,我爸惡其餘胥,光是看到我媽的孃家人都雙眼通紅,牙關咬得咯吱作響。於是我媽親自領著我上我爸公司去。我很少去我爸的公司,準確來說,這麼多年不超過五次。一個原因是我爸經常出差,辦公室裡不見人;另一個則是我實在想不出有什麼事情是不能在電話裡說,而非要去公司見他不可的。那時已經過了下班時間,公司里人不多,除了個別加班的辦公室裡燈還亮著。我跟我媽經過一樓大廳,前臺姑娘一瞧清她,旋即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她是個脊背瘦長,妝容細緻的姑娘,即使擺出這樣的表情依舊賞心悅目。瞥見我的目光,她疑惑地皺了皺鼻子,立刻掉過頭去,佯裝翻看手裡的資料夾。我爸的辦公室裡燈光明亮,我媽推門進去,走到那張鋥亮的實木辦公桌邊,期間他都毫無反應。她壓抑著怒火叫他,喉嚨裡發出動物攻擊之前示威恐嚇的嘶嘶聲,但他充耳不聞。她只好拿出看家本領,我搶先一步關緊了辦公室的門。聽見聲響,我爸抬起頭來,似乎才注意到我也來了,臉色板得更難看,五官像被膠水糊住了,將厚厚的檔案一摔,厲聲質問我媽為什麼把我帶到這兒來,又叫我回家看書複習。我媽讓我坐在會客的沙發上,要我“親眼看看你爸多不要臉,你媽我這麼多年是怎麼過的”。我立在原地,手還按在金屬的門把手上,不知道聽誰的才好。不過他們已經顧不上我到底是回家還是坐下了,隔著辦公桌痛快地對罵起來。整整一個鐘頭,挾裹著雷霆怒火的指責與詛咒擠壓得偌大的辦公室幾乎變形,他們罵過的話總是在十分鐘後又開始重複,如同一條劇毒的沒有盡頭的銜尾蛇。我開啟門走了出去,不忘替他們重新掩上門。裡間的謾罵沒有因我的中途離席而有哪怕一秒的中止。我也為此舒了一口氣,慶幸自己不必背上類似無故曠課的負罪感。高考就在越來越長的白天裡那樣平淡無奇地過去了,比被太陽曬得發溫的白水還要缺鹽少味,我只記得天氣熱得像一潭死水。考試前大家雄心勃勃地說好了要撕書,要一起吃飯,要痛快地喝酒喝到天亮,瞞著家裡人一起出去旅遊,要給沒有談戀愛的介紹男女朋友,沒有喝酒卻說了醉話,考完試之後酒醒了,醉話也就變成了昨夜的舊夢,沒有人會想去重拾。我坐車到孟先生考試的學校去找他,不知道為什麼,這天格外得堵車,我到學校的時候,已經夕光斜噴,灌了滿街硃紅的漿汁。學校前門大開,空無一人,橘紅的光傾在地上,沒有一隻腳去踩,竟無端地寂寥起來,像個攬鏡自照為自己年華消逝的憂鬱女人。一點橘紅的晚風從門內捲過來,在我臉上打了個旋兒,踉踉蹌蹌地衝向不遠處小河邊的柳樹,媚嫩的柳枝為這莽撞慌了神,驚叫著四散開去,露出一個人坐在橋邊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