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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之前那份稿子的緣故,上個禮拜我被導師毫不留情地訓了一通。悶了一肚子氣,又沒有足夠的底氣反駁,因那稿子起初是導師安排我寫的,原本我對那專題並無多大興趣,只是為了借他的關係發表出去掙點名頭,才攬下來。這點心思大家原本心照不宣,誰知道他審稿審得不悅,當面挑破,還說了些不太客氣的話。雖覺得他是有意令我難堪,但也不可能回敬什麼,最後不歡而散,只定了個下次交稿的日期。從那天一直到今天,雨時斷時續,幾乎沒有停過,我也都待在屋子裡,把稿子的後三分之二刪掉重寫,一個字一個字地磨。孟先生上次回來是月初,拖了一行李箱的衣服走。他一路過關斬將,終於如願以償進了投行,只要不出意外,熬過實習期就能轉正留崗。照魏喬的話說,就是“找不到什麼理由可以拒絕貿大金融專業的人”。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寸土寸金的中泰廣場離學校實在太遠,孟先生每天來回路程接近三個鐘頭,時間一久,精神再好也吃不消,何況工作本身的壓力已經不小。正好魏喬女朋友吳奕去外地學習兩個月,魏喬讓孟先生住到自己家——順道在中泰附近看看有沒有合適的出租房源。等找到了新房子,我大可以跟著搬過去,但我沒有這個打算。一來因為這間房子的租期一直到年底,二來不想顯得自己太過黏人,好像非得圍著人打轉的小貓小狗,嗷嗷叫著要孟先生摸頭揉肚子。有時過於親密無間,反倒讓我感到一種不可名狀的恐慌。何況孟先生也沒說要我一起搬過去的話。魏喬現在成了他的同事,兩人同進同出,大咧咧地勾肩搭背,我卻因為心裡有鬼,連無緣無故地多看孟先生兩眼都要斟酌半天。只要懷裡揣著贓物,就很難不做賊心虛。我們每天會打電話。說實話,電話的內容都是些很無聊的東西:中午吃的什麼,稿子寫到哪裡了,上班很累,發現哪個同事開的是寶馬,在學校裡看到了哪個熟人,晚上出去下館子……無非就是這樣。孟先生一般晚上打過來,趁魏喬跟他家吳奕煲電話粥的時候,電流裡傳來的聲音疲倦得像某種蜷縮枯萎的植物,我都能想象他靠著床頭,眼睛望著窗外發呆的樣子。每天打電話實在是件可怕的事,相處時間的減少清晰地印在通話記錄上,甚至讓人沒辦法自欺欺人。但實在沒什麼好說的,孟先生跟我住在一起時,也不見得有多少話說,大部分時間我們只是坐在同一間屋子裡。於是每天的電話就成了例行公事。今天中午我跟孟先生也許吵了一架。我不確定那算不算吵架。上次我跟們倆真正意義上的吵架還是在高三,我作為班委之一被叫進班主任辦公室開會,孟先生沒等我回來,徑自跟拉拉隊的姑娘們下館子吃晚飯去了,還逃了半節晚自習,課間才摸回來,被一群鶯鶯燕燕擁在中間,有說有笑,氣得我差點當場揍他。今天中午的事兒也雞毛蒜皮。因為孟先生昨天說今天下午不上班,讓我到時候坐地鐵去市區找他一起吃午飯,正好我準備去市中心找王姐,打電話跟她約了三點鐘見面,加上跟孟先生一禮拜沒見,就答應了。結果我人都到了地鐵上,他突然說下午加班,中午同事聚餐,只能出來見我一下。我有個由來已久的毛病,就是對這種臨到頭的計劃變動忍無可忍。這是他 “對不起。”她囁嚅著說了這麼一句。如果不是外面大雨,而咖啡館裡又格外地清靜,我肯定都不會注意到她說了話。我瞥見自己下巴的倒影從銀亮的勺子上一晃而過,像某種滑溜溜的肉色液體。她淋了雨,兩鬢的頭髮溼成綹,硬邦邦地在鎖骨前張牙舞爪。妝也稍微花了,眼下暈著淡淡的烏青,反襯得臉異樣的蒼白,這份蒼白像兩隻枯瘦的手,試圖剝下嘴唇上兩抹豔麗的楓葉紅,但那紅色死死攫住不肯鬆開,於是抓出了深深的紋路,直嵌進深處,彷彿要把唇肉割裂。虛推了一把面前的紅茶,我說:“喝口水,師姐。”瞿男端起自己跟前的咖啡杯喝了一口。看那神情就知道她心不在焉,根本沒來得及嚐出是什麼滋味。“對不起,讓你等了我這麼久。”“沒關係,你工作忙,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兒。”我想衝她笑一笑,然而那力度始終不夠繃緊肌肉牽起嘴角,乾脆放棄了。“工作都順利吧?”我問。她自始至終都緊緊收住下巴,此時也沒有抬頭,只是抬起眼皮看了我一眼。這個角度看她的神情像是飽含恐懼,那姿態實在令人不太舒服,我別開頭,假裝去看窗外迷濛的雨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