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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聽不聽,王八唸經。直到我被孟先生叫醒,才發現自己真的睡著了。醒來時腦袋在被子外面,被角掖得好好的。“去洗把臉,馬上吃晚飯了。”我一出去,就迎上我媽的白眼:“到別人家睡覺來了?”孟叔叔笑著說:“小孩子嘛,睡得多長得快。”我不好意思地笑笑。我媽轉頭跟他說:“我家這個從小就這樣,脾氣怪,不吭聲。要是個女孩兒還文靜,男孩像個什麼樣子?”我鑽到外面去洗臉了。晚飯有魚。從前讓阿姨做魚是很拿手的,連我媽都比不過。我早已料想到桌上的這道魚也許不如讓阿姨的手藝,但細軟的魚肉一入口腔,水腥混著淡淡的泥土氣息沖天而起,彷彿嚥了一把魚鱗,我差點吐到碗裡,連嚼都不敢細嚼,抖著眉毛囫圇嚥了下去。我爸素來什麼都吃得下,孟叔叔和他談笑風生,大啖魚肉,和酒一同下肚。只有我對著碗發愁,對面的丁阿姨說:“快吃呀。不合口味?”我媽笑說:“別管他,我們吃我們的。”忽然伸來一雙筷子,把我碗裡還剩的半塊魚肉夾走了。孟先生撥乾淨刺,把魚肉送進嘴裡,飛快地嚥了下去。我感激得要命,不由在桌下捏了捏他的手。丁阿姨說:“這麼大了,還到別人碗裡搶吃的。”孟叔叔突然看過來,皺眉道:“像什麼話!”孟先生不吭聲,低頭吃飯。通常這種時候我是不會吱聲的,但不知怎麼地,我下意識接了一句:“沒事兒,在學校裡吃飯的時候我也這麼幹。”孟叔叔和丁阿姨都笑了笑,嘴裡說著“小孩子感情好”之類的話,我媽趁著夾菜的空當橫了我一眼。那段日子我媽在家閒不住,心血來潮,成天變著花樣給我做飯吃。但實在做得太多,我爸又長期在外面應酬,夜不歸宿,許多菜放到變味了也沒吃完,只能浪費了。我媽一邊埋怨一邊收拾,說誰誰誰家的小子,一頓要吃三四碗。我把洗好的碗放進碗櫃,忽然說:“不然叫孟潛聲來家裡吃飯吧。”她想了想也就同意了,說我小時候三天兩頭往人家家裡跑,是該投桃報李。我見不得孟先生在家遭罪,天天催著他往我家來。許是被我催煩了,他終於跟著我回了家。這天我媽做的是紅燒獅子頭,另外配了兩個家常素菜和一份豆腐湯,獅子頭用大盤盛著,再擺上碗筷,佔了整整一張桌子。我媽難得熱情,一直給孟先生夾菜,勸他多吃,把碗堆得小山高。我沒想到她會做這個,昨晚上還說今天燉排骨,就隨口問了問。我媽說她去菜場的時候,好排骨早就讓人挑走了,就沒買。我記得紅燒獅子頭這道菜,還是她從前跟讓阿姨學的。吃完飯,孟先生要來洗碗,我媽不同意,最後我倆被趕出了廚房,就在陽臺上說話。我拿小泥鏟戳著花盆裡的月季,佯裝無意地問:“跟你媽媽做得像不像?”孟先生笑了笑:“很久沒吃到了。這個我不會做。”我鬼迷心竅地扯了個謊:“我會。”“你會?”“有空做給你吃。”他似乎很高興,爽快地答應了。 我媽懷上第三個月的時候,開始變得奇奇怪怪的,準確地說是疑神疑鬼。自打懷孕,她不操心任何事,臉圓了一圈,兩條眉毛卻終日煩躁地緊皺著,像果盤裡落的兩條幹枯蜷曲的橘子葉。“怎麼了,媽?”“寫作業去,別來煩我。”她揮了揮手,驅趕並不存在的蚊子。“有空出去走走,別悶在家裡。”我站在主臥門口說。她正在床頭櫃裡翻翻找找,“篤”的一聲悶響,嚇了我一跳,抽屜被粗暴地甩上,她轉身怒目而視:“我是你媽還是你是我媽?還教育上我了!”我只好回屋,不去觸黴頭。那陣子她開始頻繁地發脾氣:菜場買豆腐忘了提回來,我沒收拾床鋪……無論多小一點油花,都能爆出火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