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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換成他自己,孟潛聲想,他是不會說出來的。就算要說,也該是在十幾年後婚宴的碰杯聲裡,深夜某場淋漓的大醉裡,變成響亮的祝賀,和淹沒酒嗝裡的囈語。金紅的夕陽給何遇君鍍上一層毛茸茸的邊,起初他還固執地抿緊唇角,裝得無所畏懼,眼淚突然滾出來時,唇線立刻恢復成柔軟的弧度。孟潛聲說不出心裡的感受,他覺得任何語言都難以表達。就像是一粒灰塵,忽然有天,他一直羨慕的太陽對他說:“原來你也會發光啊”,他就發覺自己是顆閃爍的星星了。他高興得不知道要怎麼辦了,但又怕這高興只是因為發現自己被人深切地愛著。他嘴上還說著同性戀,心裡根本不以為然。就算何遇君是同性戀,那也跟別的同性戀不一樣。別人是別人,何遇君是何遇君。他想讓何遇君別再哭了,少年的眼淚簡直像燒紅了的刀子,切黃油般切化了他的心臟。八很多年以後,孟潛聲回想起剛跟何遇君在一起的那段時間,仍然覺得那是一場夢,儘管這個人仍然躺在他身邊。他堅信這世上絕不存在完美無瑕的東西,就像價值連城的和氏璧最終會下落不明一樣,他是個堅定的悲觀主義者。他時常在眷戀的情緒裡想起他的母親。她是個富有浪漫氣息的女人,相信且鍾情這世上一切美好的東西,比如花,比如愛。受到他父親熱烈的追求,她拒絕了其他家境更加優渥的追求者,甚至毅然推掉家裡的安排,與自己的家人決裂,孤身嫁給了孟潛聲的父親。在孟潛聲還小的時候,她經常講給他聽,孟潛聲就像聽她講其他故事書一樣安靜地聽著。她坐幾天幾夜擁擠的火車回來,身無分文,蓬頭垢面,下車時是清晨,天還沒有大亮,站臺上是茫茫大霧,她卻一眼找到了人群裡的他父親。他一個人高馬大的青年,手足無措地捧著一束鮮花,彷彿怕手上力度太大把柔弱的植物捏碎,又怕被來往的人群撞壞,只敢輕輕地捧著,不時低頭檢查。她不禁笑了出來。他立刻就發現了她。她覺得羞赧,自己的模樣一定糟糕極了。但他卻露出狂喜的神情,奮力撥開湧動的人潮,將她和沾著露水的花束一齊擁進懷裡,像擁住了整個世界。孟潛聲重新想起這個故事的時候,外面正在下雪,他跟何遇君剛剛吵完一場架。九魏喬問他,何遇君是不是真的舉報了他的導師,他一愣。魏喬奇怪道,你竟然不知道?午休時,他用電腦登上了政大的論壇,看到了那篇帖子,頓時惱火極了,彷彿有已經看見何遇君在牆頭撞得頭破血流。魏喬說,不可能有結果的,政大絕對會把這事兒壓下來,而且查朋義這人有背景。沒看出來何遇君還是個伸張正義的熱血青年,他笑了笑。不過你們這會兒正是要畢業的節骨眼兒,別亂來,你回去勸勸他。孟潛聲說我知道。他天生深諳社會的叢林法則,有種與生俱來的警覺,並且在其中游刃有餘。從繼母一開始對他的冷淡,到後面對他不自覺的關心就可見一斑。何遇君不接電話,孟潛聲請假回家,被這小子的固執氣得要命,路上他已經決定好,哪怕用強硬的態度也要逼何遇君收手。孟潛聲從不覺得什麼人有能力保護誰,人必須自己保護自己,就像動物一樣,本來人也是一種動物,只不過多披了件道德與法律的外衣。但他看到臥室裡的何遇君,又什麼都說不出來了。何遇君默不作聲地盯著他,那神態跟小時候犯倔一模一樣。何遇君確實話少,正因為話不多,一雙眼睛就波凌凌的,尤其會傳情送意。孟潛聲最後還是沒有說。像是無奈的妥協,又像是含著一點恨,鐵了心冷眼旁觀,讓何遇君自己摔一個大跟頭,摔疼了,以後才知道不要在河邊走路。孟潛聲想,反正自己會扶著他。十投行的實習生,要是沒有資源,無非就是打雜,孟潛聲剛從辦公室聽訓出來,收到了一條簡訊。簡訊是一個久不聯絡的校友發來的,很久以前他們因為活動互相留了聯絡方式,活動結束後的交流只限於節假日群發問候簡訊。“真沒想到你居然是同性戀,你還好意思在貿大待著,貿大的臉都被你丟光了!請你刪掉我的聯絡方式,我覺得很噁心。”孟潛聲愣了愣,彷彿一盆炭從後領倒了進去。然後他把簡訊和聯絡人一起刪掉,並且拉進了黑名單。不久,魏喬也著急地來問他怎麼回事,為什麼都在說你和何遇君是同性戀?孟潛聲說對,我就是。魏喬氣得要命,說論壇上到處都是你的個人資訊,你被人肉了知不知道?我早就說過別讓何遇君蹚渾水,你們的爛事兒我不管了!他進到貿大的論壇,看到滿螢幕的轉載帖子和截圖,原帖釋出在隔壁政大,已經被刪除了。他找到論壇管理員,說這是我的隱私,你們不立即刪除我馬上舉報。一個小時後,那些帖子都不見了,但接下來的幾天孟潛聲還是不停地收到各種辱罵和調侃的簡訊和電話。何遇君告訴他新號碼,說自己的卡壞了。孟潛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