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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有茶几上的玻璃大花瓶裡插著一束白玫瑰,開得正當好,每一朵都盛放到極致。“王八蛋。”只罵了這麼一句,眼淚已經滾到了衣服上。王八蛋。不是說去香港了嗎?香港有什麼不好,這裡天天下大雪,不開暖氣待在浴室裡,你不冷嗎?走了兩個半鐘頭,我滿身都是雪,睫毛被雪壓得抬不起來,每喘一口氣,胸口都要劇烈地疼痛。實在走不動了,我在路邊蹲下,二十分鐘後,終於攔到了一輛計程車。司機師傅提醒我抖掉身上的雪,我聽見了,但一動不動。暖氣很快讓雪融化了,溼冷冷的,發瘋似的往心裡鑽。很久之前,也是這麼一個大雪天的夜裡,我和溫卓窩在臥室裡喝酒。那天他心情好,破例讓溫寶榮進了臥室,跳到他的床上,經過我,又跳下床,跑到坐在窗邊地板上的他身邊。溫卓撫摸著溫寶榮的肚子,大貓發出愜意的呼嚕聲,像燒開了一壺水,房間裡跳動著明紅的火焰。“我在美國的時候特別喜歡下雪。”他望著窗外說。“為什麼,下雪天放假?”“不是。因為我在那兒交不到朋友,跟老外只是喝酒泡吧,聊不到一起,走在路上沒有話說。我心裡很難受,看到別人都高高興興的,自己像個怪胎。我總覺得很孤獨,跟別人格格不入,包括和中國人在一起的時候。只有雪天大家不會在路上聊天,只低頭走路,因為一張嘴雪就會嗆進喉嚨。這樣我覺得自己就顯得不那麼奇怪了。”“我也喜歡下雪天。”我說。“為什麼?”他疑惑地轉過來。“我很容易被別人影響情緒,下雪的時候你一般心情很好,你心情好,我就跟著高興。比如現在。”他望了我一會兒,突然笑道:“你真是個傻子。”“天天吃這些藥,說不定過十年我真的成傻子了。”“那我也是。”我們大笑起來,溫寶榮不明所以地抖著尾巴尖。到家已經是晚上了,孟潛聲一開啟門,溫寶榮就從他腿邊擠出來,抬頭望著我。我眼淚一下子就下來了。孟潛聲一把抱住我:“怎麼了,你朋友出事兒了?進來換衣服。”“他死了。”我哽咽道。孟潛聲愣在原地。“自殺了,割腕。”孟潛聲半晌無言,沉默地握住了我的一隻手。我隨手抹掉眼淚,平靜下來:“我去換衣服。”臥室裡沒有開燈,孟潛聲跟進來,站在門口,客廳的光線透進些許,半明半暗裡只有衣物摩擦的聲音,他輕聲問:“累不累,吃過東西了嗎?”“沒有。”“我替你拿進來。”“謝謝。”我坐在床邊的地板上發呆,隱約聽見廚房裡的聲響,像從另外一個世界傳來的。動靜消失後,他端了個碗進來,我讓別開燈,他就徑直進來,蹲在我身邊:“吃兩口吧。”雞絲麵的熱氣燻得我眼睛刺疼。胡亂吃了幾口,我放下筷子:“我沒胃口。”他接過去,隨手放在床頭櫃上,仍舊握住我的手。溫寶榮悄無聲息地走進來,蹲在我身邊,我摸了摸它的頭。“你那個出事的朋友,是寶榮的主人嗎?”他輕聲問。“嗯。”“你想說什麼,可以跟我說。”“我不知道說什麼。”我說,“我今天不敢進去看他,總覺得他還在香港。太突然了。王八蛋,為什麼騙我?我他媽才不想替他養貓,讓他趕緊滾回來把他的貓接走。”孟潛聲將紙巾遞到我手邊,我蓋住眼睛,忍到肺裡疼得又刺又酸,才沒讓眼淚滾出眼眶。放在腿上的右手腕微微一沉,隨即傳來毛茸茸的觸感,溫寶榮把一隻前爪搭了上來,望著我。我吸了吸鼻子,說:“溫寶榮,這回溫卓真不要你了。”聽到自己的名字,它抖了抖尾巴尖。“我們在醫院認識的,他也是雙相。”我說。孟潛聲無聲地緊了緊我的手。“他早就減藥了,每天都過得那麼高興,我真以為他能好……現在想想,他高興是真高興,還是因為躁狂,我他媽根本不知道。”孟潛聲攬住我,我說:“你忙吧,我想自己坐會兒。”他不動,我放開了他的手,“我真沒事兒。”他在我額頭上吻了一下:“要什麼隨時叫我。”說完端著碗出去了,溫寶榮卻沒有走,緊緊靠著我坐下。我問:“你會想他嗎?”沒有人回答。烈風撞在玻璃上,路燈下的大雪金閃閃的,像無數星星的碎屑。夜裡,孟潛聲睡在客廳的沙發床上,臥室角落的落地燈被他臨睡前開啟了,亮度調到最低,一團模糊的光影,一頁被燒得邊角蜷縮翻卷的舊書。身體彷彿是灌滿了液體的封閉容器,什麼在裡面洶湧不歇,卻偏偏不發出一點聲音。我開啟手提電腦,試了幾次密碼,才進到自己的facebook。我幾乎不用,上次登入還是為了敷衍溫卓加好友。溫卓的頭像跳出來,最近一條是兩天前的凌晨。2月12日:“我寫了封定時郵件,現在有點後悔,像個傻缺。”2月1日:“我要把世界上十九二十歲的小孩兒全消滅掉。煩人。”1月28日:“何遇君的手機竟然關機了,我還想打個午夜電話嚇他。下次要騙他晚上睡覺開著機。”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