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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我那天差點在路中間被車撞死的事兒,向來好性兒的他終於忍無可忍地發了一場脾氣,唬得我大氣都不敢出,第二天下班也不敢回家,跟羅希林摸進酒吧偷嘴。羅希林似乎對什麼都興致缺缺,唯獨好嘴上那兩口。政大許多相識的同學聽聞我是同性戀的傳言後,也不問真假,紛紛退避三舍;他倒像個沒事人,公司裡見了還笑臉相迎。要說他不知情,我決計不信,只能說這人揣著明白裝糊塗,夠聰明。禮拜五羅希林又把我約去了酒吧,一定要把我請的那頓酒請回來。不知道領導下午跟他說了什麼好訊息,他雖極力掩飾,得意還是從臉上的細微處洩露無遺。他態度堅決,我也不好強硬拒絕,等到互相攙著醉醺醺地走出來,又已是九十點鐘光景。立在門口,我先抬手聞了聞外套,才想起掏鑰匙。摸遍上下口袋,我確定自己是真的沒帶,只好夾起尾巴輕輕敲了敲門。將近十點鐘,孟潛聲還沒有回來。他今天又加班?我搔了搔頭,絲毫沒有印象。拿起電話,確實沒有簡訊,號碼在撥號螢幕上輸了又刪,最後也沒打出去。孟潛聲又該煩了,我真是不想煩他。一段感情的慘淡收場,對我來說意味著很多東西,物質矛盾,觀念不和,取向相悖……總之都該是傷筋動骨的問題。譬如我爸,唸的書多,中意的一直是溫慧的知識女性,但只為了我媽從家裡偷拿出來的一筆錢和一張去外地的車票,他就把自己牲口似的賣了出去。他早年偷藏著中學一位女同學的半身小相,女同學後來舉家遷往外國,對他這個同窗並不深有印象,這件事從此淪為我媽的笑柄,作為我爸是典型的癩蛤蟆想吃天鵝肉的鐵證。偶爾我會想到他外面的那個女人,想到那年在醫院裡見到她的場景。也許他對她尚且有一點真心,而我媽什麼都沒有。我篤信自己和孟潛聲跟他們不一樣。沒人能體會我有多喜歡孟潛聲。我恨不得把心挖出來捧給人看,這一團怯懦的肉,怎樣為了他的名字滾燙得叫人拿不住。現在不了。我再也不想為了地上的一截菸灰、一件衣服或者一次失約而大動肝火,為這些費盡了口舌,以致於看著對方的眼睛說一句“我愛你”都力不從心。這感情看似堅不可摧,其實只是個老蚌,一粒沙子就能讓它疼得死去活來。還不如就這麼沉默下去,起碼在沉默裡我們尚且相愛。突然亮起的聲控燈刺得我睜不開眼。好長時間過去,我才慢慢緩過勁,放下擋在額前的手,眉頭展開,眉心那塊地方已經皺得發酸。孟潛聲居高臨下地看著我:“沒帶鑰匙?”我不確定自己剛才是不是睡著了,人還迷迷瞪瞪的,點了下頭,腦袋好像跟著動了,又好像沒有。我按在門上想站起來,手指找不到用力的地方,他俯身架住我的胳膊扶起來,起身時我聞到隱約的香氣,被體溫烘熱的香水的殘香,像火爐邊一個繾綣的夢。見我站穩了,他才摸鑰匙,眉頭緊蹙:“又喝酒了?”聽他似要發作,我怕捱罵,小心翼翼地應了一聲。不敢應得太響亮,只含在鼻子裡打了個轉。他抿唇瞥了我一眼,沒再說話,開啟門進去。我緊跟其後,窺著他的臉色,試探道:“你別生氣了,好不好?”他恍若未聞,面無表情地按亮客廳的燈。我追補道:“我知道錯了。”孟潛聲這才轉頭望向我,看了好一會兒,像從來沒見過我長什麼樣,然後輕輕嘆了口氣。我心都緊了。他徑自走進臥室,之後一張大毛巾從天而降,不偏不倚地蒙在我頭上:“洗澡去。我去鋪床。”我買彩票從不中獎,這大概全因為一個孟潛聲,把運氣都花盡了。年關冷得人一張嘴就要凍掉舌頭,偏偏不下雪,天整天整天地陰著,翻卷著昏黯的黃色,像拍打一塊舊毯子,空氣裡騰起髒臭暗黃的灰塵。我沒膽子回家送死,大年二十九早上,去姑姑家坐了半天。她像是又老了些,連連心疼地說我瘦了。我見她神色如常,暗中鬆了口氣,我爸那般愛好面子,絕不至於將我這個不孝子的爛事昭告天下。我旁敲側擊地問爸媽的近況,她皺起眉頭笑:“你反倒來問我!”不待我答,又問,“你是不是跟你爸媽吵架了?”我眼皮一跳,模稜兩可地扯了幾句不相關的話敷衍。臨走時她送到門口,我瞥見五斗櫥上擺了個相框,裡面夾著張黑白合影,赫然是我在她舊書裡翻出的那張。她留意到我的目光,說:“你姨姥爺前兩個月過世了。”我一時語塞。她拍了拍我的手,說:“別慪你爸媽的氣。人一輩子不如意的事情多得數不清,沒什麼大不了的。”我對上她的眼睛,隱約感到她什麼都知道。孟潛聲很晚回到酒店,他從走廊裡出來,我正在露臺上頂著冬風抽菸,笑說還以為你回家過年不回來了。他說他爺爺住院,在醫院多留了一會兒。我問老爺子身體怎麼樣,他從我懷裡摸出煙,拈了一支在指間,只說,反正人早晚都是要死的。這話叫我接不上,沉默地抖了抖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