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仿不是自成一家,多少有自己的字跡藏匿其中。而他要的,恰恰是把小寶玉的字跡完全遮蔽掉。
模仿不成,只能開創。
也就是:自成一家!
往後要是有人問了:你的字跡怎麼跟以前不同?可以答:我偶有所得,自成一家。
要是有人懷疑:字跡總要有以前的影子吧?可以答:我自成一家,不相信?你也創造一門書法,自成一家試試!
只要練就了雛形,再沒有人有資格懷疑他。
或者說,只要練成字,再沒有人有膽子懷疑他!
索性,可以選擇的還有多。
以唐朝為例:歐陽詢獨創一體,字型平正中得見險峻;
虞世南早年偏工行草,晚年竟以正楷與歐陽詢並稱‘歐虞’;
張旭的草書最為知名,懷素和尚繼承和發展他的草法,繼而以‘狂草’驚天下;
顏真卿參用篆書筆意寫楷書,端莊深厚,氣勢雄偉,變古法為今法,世稱‘顏體’。
諸如此類不一而足,寶玉選擇柳公權也是有考量的。
柳公權擅長工楷書,字型端莊瘦挺,自成一家,世稱‘柳體’,初學者多攻習之。關鍵是這個‘初學者多攻習之’。柳體自成一家,要達到他的目的是足夠了,更兼簡單易學,能讓他在最短的時間內練就雛形。
他現在的處境宛如暴風雨裡的小舟,真要被逼到不得不動筆的時候絕對露餡,為今之計,要用最短的時間,練成最好的書法。‘柳體’不作第二人選。
執筆,練字,五兩一刀的造竹紙,彷彿雪花一樣飄灑進炭盆裡,灼成了菸灰。
還有些字不認得,晚上要讀書。
寶玉練了一天字,活動下痠麻的手骨,讓襲人進碧紗櫥看了。襲人回話說黛玉姑娘睡著呢,讓他哭笑不得。
“黛玉妹妹的身子也太弱了,讓他隨我一起練她也不肯。也是,女孩家家的,鍛鍊身體有傷大雅。”寶玉翻著白眼道。‘姑娘家要舉止溫雅’、‘姑娘家要蓮步輕移’,封建思想對女子的束縛他嗤之以鼻。
晴雯又瞪起眼睛來,被襲人使個眼色打住了,哼唧唧的往外走。襲人喊她都喊不回來。
寶玉讓襲人不要喊了,由她去。襲人回來笑道:“您也不要怪罪晴雯,她看似個炸刺的,心裡眼裡都有著您呢。有些話本不該跟您說的,可晴雯這丫頭為了您,鐵鐵的跟王善保家的吵了一架呢。”
寶玉的眼睛眯起來了。王善保家的他知道,是邢夫人的陪房婆子,也是邢夫人的心腹,最是個心眼小的。一般丫鬟,哪怕老祖宗身邊的琥珀都不願招惹,晴雯跟她吵了一架?
“吃虧了沒?”
“倒不曾聽說。”
寶玉點點頭,掀開青色帳子看了一眼,黛玉還在熟睡。他笑道:“今天就不要讀了,你去大廚房看看有什麼滋補的湯藥,就說二爺仔細吩咐的,讓柳家嫂多用點心。”
襲人去了一側貼壁櫥,開啟看看又關上,自個出去了。
鸚哥兒從碧紗帳裡伸出頭來,笑道:“寶二爺倒是好,事事都吩咐襲人姐姐。您外面另兩個大丫鬟找不著事做,心裡惱著呢。”
秋紋推門進來,氣呼呼的道:“小蹄子就你嘴巴痛快,小心晴雯姐姐回來,撕了你的這張巧嘴。”
“我又沒說晴雯姐姐,哎呦。”鸚哥兒飛快縮回了頭。
寶玉看見麝月進來,眉眼都低垂著,看是個再溫順不過的,忍不住笑了起來。鸚哥是黛玉的貼身丫鬟,論地位比不上襲人、晴雯,比麝月和秋紋就高多了。可她不怕秋紋,對麝月卻存著怯呢。
麝月是襲人的影子,言行舉止都學著襲人,唯獨嘴巴比襲人厲害。鸚哥兒怕她比怕襲人還來得多些。
他讓麝月掌燈,秋紋打發外邊管小丫頭去,接著練字。
寒月清冷,燭影搖紅。碧紗櫥內外一片清淨。
賈母從早上就豎著耳朵,到半昏沒聽見讀書聲,心裡就老大不是滋味。“鴛鴦,我的金鴛鴦呦。”她連連喊道:“今個怎麼沒聽見黛玉讀書,是不是身子不好了,遣你過去問問。”
金鴛鴦從廂房過來,手裡拿著針線,是給賈母繡的抹額。
賈母向來只穿自己家做的衣裳,也只認幾個人的手藝。外頭得來的衣裳首飾從來都不會上身的,最後也不過是用來壓箱底,或者是打賞下面的小輩、奴才罷了。她總嫌外面的衣裳配飾太過馬虎,單就抹額這一項,就只認金鴛鴦的手筆。
金鴛鴦拿抹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