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哥哥用鉛筆刀削木頭的聲音,那聲音一聲一聲地撞擊著家惠的耳膜。
紅香 第七章(8)
奶奶用手摸摸家惠的背,然後又指了指儲藏罐頭的櫃子,她叫家惠吃罐頭。家惠沒動,她說:“爹和娘都不救我,哥哥的彈弓就快做好了,她就要用彈弓打我了。”
星期六下午放學之前,家寶削好了他的彈弓架子,他把新削的彈弓架子裝在書包裡,打算放學後去水果街的腳踏車鋪去找些廢棄的輪胎皮子,他要在今天晚上之前把他的彈弓做出來,他和幾個同學約好明天去城外的樹林“打獵”。打獵就是用彈弓打鳥,打下鳥來烤著吃。
腳踏車鋪的老李給了宋家寶一截輪胎皮,他對家寶說:“你的彈弓做好後,只准打鳥,可千萬不能打人,要不下次你就別想從我這得到皮子了。”家寶高興地說:“放心吧,我就是打鳥的。我才不用彈弓打人,我有拳頭,幹嘛要用彈弓打人。”
家寶揣著彈弓架子和輪胎皮子回到了家。吃過晚飯後,宋火龍提著旱菸鍋子串門子去了,紅香則坐在燈下發呆。宋家寶趁機溜了出去,躲到了公共汽車站臺後藉著路燈做他的彈弓。
在彈弓做到一半的時候,家寶意外地看到了家惠,家惠正站在汽車站臺前看著他。家寶停下了手裡的活,說:“叛徒,你還敢來找我。”
家惠走近家寶,把手裡的東西遞了過去,她說:“哥哥,我不是叛徒,我給你送罐頭來了。”家寶這才看清楚家惠手裡捧著一瓶罐頭,他接過罐頭聞了聞,抬起頭說:“是櫻桃罐頭?”
家惠點了點頭。
“罐頭蓋子怎麼是開的?”家寶說。
家惠立即說:“是奶奶開啟的,她叫我吃,我沒吃。”
家寶看看家惠謙恭和膽怯的樣子,不禁得意起來,他說:“叛徒,還算你有良心,不過不能就這麼完了,一瓶櫻桃罐頭還不能讓我徹底地原諒你。”
家惠說:“那你還要什麼?”
“我要你再給我三瓶櫻桃罐頭。”家寶說。
“奶奶的櫃子裡只有兩瓶罐頭是櫻桃的。”
家寶想了一會兒,然後說:“那就兩瓶吧,你是我的妹妹,我就寬大處理你。”說著他就開始享用手裡的罐頭,他先是將罐頭汁喝完,然後再用手將櫻桃一粒一粒地撈出來,不要幾分鐘他就將一瓶罐頭吃完了,最後,他抹著嘴巴說:“櫻桃罐頭的味道怎麼有些怪怪的?”
家惠看著哥哥將罐頭瓶扔向牆角處,罐頭瓶破了,發出清脆的哐啷聲,她問:“哥哥,你在做彈弓嗎?”
家寶說:“是的,做彈弓。”
“你做彈弓打什麼?”家惠又問。
家寶說:“想打什麼就打什麼,你要是不聽話,我就用彈弓打你。”
這天夜裡的水果街上一陣嘈雜之聲,有人聽到了尖厲的哭喊聲和急促的腳步聲,人們很快就判斷出聲音來自街口的宋火龍家。起先有人懷疑可能是宋火龍的母親不行了,他們連忙穿上衣服想出去看個究竟。宋家門前圍了一大圈人,他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聲吵醒了水果街的一大半居民。宋火龍的鄰居緊張得有些口齒不清地告訴大家:“家寶出事了。”
天亮之前,水果街上整夜未眠的人得到了一個叫他們幾乎不敢相信的訊息:宋家寶死了。
醫生說,宋家寶是中毒而死的。醫生想要給他洗胃,可是他們剛把管子插進他的胃他就死了。有人好奇地問:“那到底家寶是中了什麼毒?”送家寶到醫院的司機人說:“據說是敵敵畏,就是我們夏天用來滅蚊子的敵敵畏。”
敵敵畏,宋家寶喝了敵敵畏了。這個訊息在一九五七年之末像長了翅膀一樣飛遍整個水果街,那段時間人們能在街上感覺到濃濃的寒意,這一年的寒冷來得如此之遲,幾乎在臘月到來之際才結冰,不過這一年的寒冷來得極為迅速,寒冷彷彿就藏在地表之下似的忽然躥出來,一夜之間溫度就驟降了五度左右。水果街上鼻頭被凍得通紅的人說:“自從家寶死後,天就變冷了。”有兩個老婦人善意地對家寶的母親紅香說:“天這麼冷,記得多給孩子燒兩件棉衣。”紅香用麻紙做棉衣,麻紙做的棉衣小小的,看起來醜陋無比。紅香在家寶的遺像前把麻紙棉衣燒掉,灰燼靜靜地撒落在屋子的磚地上,不一會兒就被風帶走了。
家惠坐在奶奶的床沿上,胳膊上戴著黑紗。她看著母親在外面的房間燒紙,火焰倏地亮了,照亮了哥哥的遺照。宋家寶的遺照是三年前照的,那是他短暫的生命中唯一的照片,照片小小的,如今看來照片裡的人也小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