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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93部分

他太老了,儘管有許多事他可以看得清,但沒有意義,他已經沒有精力。

如果仍舊讓他上朝,無論對於大明的吏部,還是對於他自己,都不是什麼好事。

從這一點上來看,丁一的提議,真的是好意,於國家也好,於王直也好。

王直的眉毛顫動了一下,然後他醒了過來,撥出一口氣,不是口臭,是死氣,是那腐朽得隨時都可能停下的軀體裡,濃濃的死味。

似乎打了個盹,呼了這麼一口氣,讓死亡稍微遠離了王直,他的眼睛這一次睜,真的有了一絲鋒利的神采:“德公知道殺手吧?他是一位殺手,絕頂的殺手,當看見刀光時,他要殺的人,就已經死了,甚至,連刀光都沒有。”

陳循點了點頭,王直語速很快,爬到他們這位置的人,說話都會不知不覺地放緩語速。

當然不是象丁一刻意模仿首輔氣度,而是他們在說出一句話之前,腦子裡已經過了許多次,這句話說出來的效果,聽到這句話的人的反應等等。王直真的老了,老到他已沒有精力去考慮太多的東西,他現在的述說,更象是一種直覺,一種本能。

絕對不能忽視的,就是百獸之王,臨死時出於本能和直覺的擊殺,這要比壯年的猛虎的撲殺更致命。

這也是為什麼陳循會忍受這老人味的根本。

而王直這出於直覺和本能的話,其實已經無限地接近了事實:“老夫先前說過,丁言,丁如晉說的話,就是他的刀光,看見刀光時,該殺的人和該做的事,已經做完。不論是臨兵陣列,還是縱橫朝野,他都是一個天才,絕頂的天才。”

“絕頂的殺手易得,能把殺手用到軍陣,用到朝爭的人,難得。”

“韓信不是,劉邦才是;霍光不是,漢光武才是;房謀杜斷不是,天可汗才是。”

“匪夷所思這四個字,不能用在丁如晉身上,因為對他來說,沒有什麼是匪夷所思的。”

“德公,老夫要去更衣。”王直說完,頓了頓柺杖,便有奴僕入內來,攙扶他去上廁所。

當他回來時,似乎已經忘記了剛才那一番凌利的言辭,而是開始用兜兜轉轉地向陳循訴說,他家族裡某個出色的侄孫,以後得請首輔多多提攜關照。不是他故意這麼做,是歲月這麼做,歲月讓王直老到真的已忘記了剛才他說過的話。

在送走了王直以後,陳循叫來了自己的親隨,斟酌了一下才對他們吩咐:“縱虎。切記,不要對他用任何的陰謀,任何的檯面下的工夫。”親隨領命,四出而去。

縛虎之後就是縱虎。

陳循並不急,甚至他也不特別去針對丁一。

丁一不是可以用陰謀計算的人。

也不是可以威脅的人。

大約威武不能屈,富貴不能淫,貧賤不能移,說的就是這樣的人。

所幸,對付大丈夫,除了陰謀詭計之外,還有其他的辦法。

陽謀,往往比陰謀更致命。

權勢是不在威武、富貴、貧賤之中的,這是一劑毒藥。

陳循要做的,就是讓丁一痛快地服下這劑毒藥。

他並不需要壓制丁一,或是讓丁一聽他的,從一開始,陳循的目的就不是這個。

不要忘記,首輔代表的,是士大夫階層的利益。

讓士大夫階層感覺到恐懼的,是丁一的敵意,要把士大夫這個類如華夏吸血蟲的階層,徹底碾碎的敵意。

就算丁一要謀奪龍椅,也不見得就是士大夫階層不能接受的事。

所以,陳循並不意最後丁一得到什麼權勢。

他要做的,是讓丁一沉溺醒掌天下權的習慣裡,直至他不能自拔。

只要丁一無法自拔,那麼官紳一體納糧出役之類的,自然煙消雲散。

這是他聯合朝廷諸位大佬的說辭,但不見得是陳循自己的本心。

天下權,不是說放棄就能放棄的,就算是英宗在南宮時,簽署了立憲的秘約,在復位之後,也從不見他主動提起這件事,陳循有暗示過一次,英宗也只是表示時機不成熟,也許,只有沒坐上那椅子的人,才會想立憲吧?

當然,陳循沒有糾纏這件事,甚至沒有再提起,不是因為英宗不提。

而是他發現,如果真的推行立憲之後,也許他就可以得到完整的相權,但他將會代替丁一的角色,成為天下之敵。他絕對不想成為這樣的角色,丁一能看到的憂患,陳循不見得看不到,土地兼併的問題,這是一個無解的難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