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問道:“他這種的秘密佈置,外頭人哪裡知得這麼詳細呢?”何理之道:“天下事,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何況我們帳房的李先生,就是李壯的胞叔,他們叔侄之間,等定過案之後,自然說起,所以我們知的格外詳細。”說話之間,已到了吃飯時候,理之散去。我在廣東部署了幾天,便到香港去辦事,也耽擱了十多天。一天,走到上環大街,看見一家洋貨店新開張,十分熱鬧。路上行人,都嘖嘖稱羨,都說不料這個古井叫他淘著。我雖然懂得廣東話,卻不懂他們那市井的隱語,這“淘古井”是甚麼,聽了十分納悶。後來問了旁人,才知道凡娶著不甚正路的婦人,如妓女、寡婦之類做老婆,卻帶著銀錢來的,叫做“淘古井”。知道這件事裡面,一定有甚麼新聞,再三打聽,卻又被我查著了。
原來花縣地方,有一個鄉下人,姓惲,名叫阿來,年紀二十多歲,一向在家耕田度日,和他老子兩個,都是當佃戶的。有一天,被他老子罵了兩句,這惲來便賭氣逃了出來,來到香港,當苦力度日(這“苦力”兩個字,本來是一句外國話Coolie,是扛抬搬運等小工之通稱。廣東人依著外國音,這麼叫叫,日子久了,便成了一個名詞,也忘了他是一句外國話了)。
惲來當了兩個月苦力之後,一天,公司船到了,他便走到碼頭上去等著,代人搬執行李,好賺幾文工錢。到了碼頭,看見一個鹹水妹(看官先要明白了“鹹水妹”這句名詞,是指的甚麼人。香港初開埠的時候,外國人漸漸來的多了,要尋個妓女也沒有。為甚麼呢?因為他們生的相貌和我們兩樣,那時大家都未曾看慣,看見他那種生得金黃頭髮,藍眼睛珠子,沒有一個不害怕的,那些婦女誰敢近他;只有香港海面那些搖舢舨的女子,他們渡外國人上下輪船,先看慣了,言語也慢慢的通了,外國人和他們兜搭起來,他們自後就以此為業了。香港是一個海島,海水是鹹的,他們都在海面做生意,所以叫他做“鹹水妹”。以後便成了接洋人的妓女之通稱。這個“妹”字是廣東俗話,女子未曾出嫁之稱,又可作婢女解。現在有許多人,凡是廣東妓女,都叫他做“鹹水妹”,那就差得遠了)。這鹹水妹從公司輪下來,跨上舢舨,搖到岸邊,恰好碰見惲來,便把兩個大皮包交給他。問他這裡哪一家客棧最好,你和我扛了送去,我跟著你走。惲來答應了,把一個大的扛在肩膀上,一個稍為小點的提在手裡,領著那鹹水妹走。走到了一處十字路口,路上車馬交馳,一輛馬車,在惲來身後飛馳而來,幾乎馬頭碰到身上;惲來急忙一閃,那邊又來了一輛,又閃到路旁。回頭一看,不見了那鹹水妹,呆呆的站著等了一會,還不見到。他心中暗想:這裡面不知是甚麼東西。他是從外國回來的,除了這兩個皮包,別無行李,倘然失了,便是一無所有的了,只怕性命也要誤出來。這便怎麼處呢。想了半天,還不見來,他便把兩個皮包送到大館裡去(旅香港粵人,稱巡捕房為大館)。一徑走到寫字間,要報明存放,等失主來領。誰知那鹹水妹已經先在那裡報失了,形色十分張皇;一見了惲來,登時歡喜的說不出來,一迭連聲說:“你真是好人!”巡捕頭問惲來來做甚麼。那鹹水妹表明他不見了物主,送來存放待領的話。巡捕頭道:“那麼你就仍舊叫他給你拿了去罷。”
於是兩個出了大館,尋到了客棧,揀定了房間。鹹水妹問道:“你這送一送,要多少工錢?有定例的麼?”惲來道:“沒有甚麼定例。碼頭上送到這裡,約莫是兩毫子左右——粵人呼小銀元為毫子;此刻多走一次大館,隨你多給我幾文罷。”鹹水妹給他三個毫子。他拿了,說一聲“承惠”(承惠二字是廣東話,義自明)便要走。鹹水妹笑道:“你回來。這兩個皮包,是我性命交關的東西,我走失了,你不拿了我的去,還送到大館待領,我豈有僅給你三個毫子之理,你也太老實了。”說罷,在一個小皮夾裡,取出五個金元來給他。惲來歡喜的了不得,暗想我自從到香港以來,只聽見人說金仔(粵人呼金元為金仔),卻還沒有見過。總想積起錢來,買他一個頑頑,不料今日一得五個。因說道:“這個我拿回去不便當。我住的地方人雜得很,恐怕失了,你有心給我,請你代我存著罷。”鹹水妹道:“也好。你住在哪裡?”惲來道:“我住在苦力館(小工總會也,粵言)。每天兩毫子租錢,已經欠了三天租了。”鹹水妹又在衣袋裡,隨意抓了十來個毫子給他。惲來道:“已經承惠了五個金仔,這個不要了。”鹹水妹道:“你只管拿了去。你明天不要到別處去了,到我這裡來,和我買點東西罷。”
惲來答應著去了。
次日,他果然一早就來了。鹹水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