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吐過兩次,剛睡著呢。鴻漸又羞又窘,敷衍一句,急忙跳走。晚飯
時,大家桌上沒鮑小姐,向方鴻漸打趣要人。鴻漸含含糊糊說:“她累了,
身子不大舒服。”蘇小姐面有得色道:“她跟方先生吃飯回來害肚子。這時候
什麼都吃不講。我只擔心她別生了痢疾呢!”那些全無心肝的男學生哈哈大
笑,七嘴八舌道:“誰教她背了我們跟小方兩口兒吃飯?”“小方真丟人哪!
請女朋友吃飯為什麼不挑乾淨館子?”“館子不會錯,也許鮑小姐太高興,
貪嘴吃得消化不了,小方,對不對?”“小方,你倒沒生病?哦,我明白了!
鮑小姐秀色可餐,你看飽了不用吃飯了。”“只怕餐的不是秀色,是--”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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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本要說 “熟肉”忽想當了蘇小姐,這話講出來不雅,也許會傳給鮑小姐知
道,便摘塊麵包塞自己嘴裡嚼著。
方鴻漸午飯本來沒吃飽,這時候受不住大家的玩笑,不等菜上齊就跑
了,餘人笑得更利害。他立起來轉身,看見背後站著侍候的阿劉,對自己心
照不宣似的眨眼。
第二章
二
據說 “女朋友”就是“情人”的學名,說起來莊嚴些,正像玫瑰在生
物學上叫 “薔薇科木本複葉植物”,或者休妻的法律術語是 “協議離婚”。方
鴻漸陪蘇小姐在香港玩了兩天,才明白女朋友跟情人事實上絕然不同。蘇小
姐是最理想的女朋友,有頭腦,有身分,態度相貌算得上大家閨秀,和她同
上飯館戲院並不失自己的面子。他們倆雖然十分親密,方鴻漸自信對她的情
誼到此而止,好比兩條平行的直線,無論彼此距離怎麼近,拉得怎麼長,終
合不攏來成為一體。只有九龍上岸前看她害羞臉紅的一剎那,心忽然軟得沒
力量跳躍,以後便沒有這個感覺。他發現蘇小姐有不少小孩子脾氣,她會頑
皮,會嬌痴,這是仇一向沒想到的。
可是不知怎樣,他老覺得這種小妞兒腔跟蘇小姐不頂配。並非因為她
年齡大了;她比鮑小姐大不了多少,並且當著心愛的男人,每個女人都有返
老還童的絕技。只能說是品格上的不相宜;譬如小貓打圈兒追自己的尾巴,
我們看著好玩兒,而小狗也追尋過去地回頭跟著那短尾巴橛亂轉,說風趣減
少了。那幾個一路同船的學生看小方才去了鮑小姐,早換上蘇小姐,對他打
趣個不亦樂乎。
蘇小姐做人極大方;船到上海前那五六天裡,一個字沒提到鮑小姐。
她待人接物也溫和了許多。方鴻漸並未向她談情說愛,除掉上船下船走跳板
時扶她一把,也沒拉過她手。可是蘇小姐偶然的舉動,好像和他有比求婚、
訂婚、新婚更深遠悠久的關係。她的平淡,更使鴻漸疑懼,覺得這是愛情熱
烈的安穩,彷彿颶風后的海洋波平浪靜,而底下隨時潛伏著洶湧翻騰的力量。
香港開船以後,他和蘇小姐同在甲板上吃香港買的水果。他吃水蜜桃,耐心
地撕皮,還說:“桃子為什麼不生得像香蕉,剝皮多容易!或者乾脆像蘋果,
用手帕擦一擦,就能連皮吃。”蘇小姐剝幾個鮮荔枝吃了,不再吃什麼,願
意替他剝桃子,他無論如何不答應。桃子吃完,他兩臉兩手都持了幌子,蘇
小姐看著他笑。他怕桃子汁弄髒褲子,只伸小指頭到袋裡去勾手帕,勾了兩
次,好容易拉出來,正在擦手,蘇小姐聲音含著驚怕嫌惡道:“啊喲!你的
手帕怎麼那麼髒!真虧你--噲!這東西擦不得嘴,拿我的去拿去,別推,
我最不喜歡推。”方鴻漸漲紅臉,接蘇小姐的手帕,在嘴上浮著抹了抹,說:
“我買了一打新手帕上船,給船上洗衣服的人丟了一半。我因為這小東西容
易遺,他們洗得又慢,只好自己洗。這兩天上岸玩兒沒工夫洗,所有的手帕
都髒了,回頭洗去。你這塊手帕,也讓我洗了還你。”蘇小姐道:“誰要你洗?
你洗也不會乾淨!我看你的手帕根本就沒洗乾淨,上面的油膩斑點,怕是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