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分的要求,使那些求醫的人痛苦抉擇,生不如死。或傾家蕩產,或妻離子散,或自殘身體……
師父,似乎格外樂於見到那些人痛不欲生的神情。
很小的時候,曾衝動地問過這個問題,那是他第一次見到師父的笑,淡漠的,空濛的。從來沒見過有人的微笑會讓人全身冰凍,寸步難移。輕而柔的話從那淡色雙唇吐出:“生不如死……那麼,為什麼不去死?”
那麼優美動聽的聲音,卻殘酷到剝奪了自己思維的地步。
他被罰著在院內跪了三天三夜,直到昏了過去。
齊雲又嘆了口氣,提了提自己的精神。上山的路他已走過無數次,自然是不會記錯步子,一會兒便將山腰那些人拋到了身後,遠遠便望見了山上那幾間青磚抱屋。
齊雲提著魚進了院子,暗想師父最近身體愈加不好,胃口也下降了不少,待會燉個魚湯。正盤算著,眼前瞥見一身素白。
“師……”話未說完,頓覺得那白色的袖子拂來一陣風,臉上便結結實實捱了記耳光,他還沒愣回神,另一邊臉一痛,又是一記耳光。
齊雲被打得倒退了兩步,手裡的魚也掉到地上,兀自掙扎著。他被打懵了,有些愣愣地看著眼前的人。
是個病弱的男人,極其蒼白的臉,極其淺淡的唇色,極其清瘦的身體,還有那因蒼白到極致的臉色而顯得極其烏黑的眼睛和頭髮。
他看著齊雲的眼神是毫無感情的淡漠,只說了兩個字:
跪下。
齊雲便跪了下來,看到那片素白漸漸離開自己視野——他回了屋。
從頭到尾,那人只對他說了兩個字。
齊雲知道自己私自拿藥惹惱了那人,有些黯然地摸了一下自己的臉。其實並不痛,那人沒有內力,又病弱成那樣,揮在自己臉上的耳光甚至只留了幾絲淺淡的印子。但是他卻覺得很痛。他低頭,看著在地上勉力掙扎的魚——那條他特地挑的最大的魚,漸漸不動了。忽然覺得,那人離去前看自己的那一眼,便像看著自己面前那條不動的魚。
那人素白的身影自從入屋後便不曾出現,他也就在屋前跪了整整一晚。漸漸月亮只在西天留下一彎淺痕,東邊雲蒸霞蔚。齊雲忽然覺得頭上一暖,一隻大手覆在頭頂。齊雲抬頭,看著身邊頎長的身影:“洛叔叔。”
洛橫舟悄聲問道:“又犯了什麼錯?”
齊雲垂頭喪氣道:“我沒經師父同意,偷拿了他的藥材去救人……”話音漸漸低去,帶著一絲委屈。畢竟只是個十四歲的孩子罷了,平時再裝的成熟穩重,遇到親熟的人也不免軟弱下來。
洛橫舟將他扶起,拍了拍他肩膀,道:“你救人是善行,是義舉,沒有錯。”
跪了一夜的腿早已麻木,稍微一動便是刺骨的疼。齊雲素來硬氣,只咬著牙強撐。洛橫舟手下不停,將他腿上淤塞的血脈揉通,突然抬頭,認真道:“你別怪你師父,他有他的苦。”
齊雲點點頭,道:“洛叔叔,我從來沒怪過師父。”
洛橫舟看著眼前這個孩子,眼睛晶亮有神,目光清明,微抿著的嘴角顯現出一絲少年人不曾有的堅毅,知道他素來秉性良好,溫和道:“你是個好孩子。你師父挨不了餓,去吧。”
齊雲猶豫道:“師父他……”
洛橫舟摸了摸鼻子,揚唇笑道:“你洛叔叔出馬,你還不信麼?”
面前這個俊朗的男子子,笑容裡有著成熟男人的溫暖包容,齊雲點了點頭,起身朝灶屋走去,洛橫舟看著他仍有些一瘸一拐的背影,細想了一會。半晌舉步進了屋,撩開裡屋門簾,道:“言兒。”
作者有話要說:
☆、情初動(二)
白衣男子充耳不聞。洛橫舟笑眯眯地走上前去,從包袱中掏出數個紙包,開啟,是已經仔細切好的藥草,俱是珍惜罕見的藥材。顧微言看著眼前的藥材,驀地冷笑了一下。
洛橫舟也不在意,自顧自坐下。瞧見顧微言放在桌上的手,白的幾乎與衣袖同色,有著病態的孱弱,細瘦的指尖,指甲甚至微微泛青,不由得伸手覆上,要與他把脈。
顧微言將洛橫舟的手甩開,沒留一絲情面。洛橫舟訕訕地收回手,摸了摸鼻子,道:“言兒,雲兒擅自拿你的藥去救人,違了你的的意,是他不對。但是難得他宅心仁厚,胸懷蒼生。只是個孩子,你莫要對他太苛刻了。”他知道先前屋外與齊雲那番話,顧微言肯定聽了個七七八八。
顧微言冷冷道:“我自管教自個徒兒,與你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