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落了她形單影隻一個。
好在李述也不在意,自己靠著窗賞水,頗是愜意。
誰知窗外三兩個小娘子在甲板上一邊釣魚一邊說話,聲音恰好傳了過來,李述聽得真切。
一個小娘子笑道,“一會兒到了新科宴,咱們可要好好瞧瞧,我聽說狀元郎十分英俊呢!”
另一個小娘子忙點頭,“不止英俊,而且才華了得,是聖上欽點的狀元呢!我祖父閱卷時,本來不喜歡他文章裡那股鋒銳之氣的,於是只評了個三甲同進士。可聖上看了之後,卻覺得他的文章漂亮,從三甲直接提成了第一名!”
說話的乃是蘭陵蕭家的姑娘,她祖父正是這次科考的主考官。
李述聞言,勾出個諷笑,心想你祖父哪裡是不喜歡人家文章裡的鋒銳之氣,分明是看那篇文章出自寒門手筆,不想讓寒門佔了世家的進士位子,故才把人家擼下去的。
父皇“恰好”能看到那篇文章,還是自己惜才,專程舉薦的呢。
父皇極欣賞那人的文章,硃筆將他點做狀元郎之後還對李述笑道,“若非我兒嫁人早,這狀元郎倒是我兒佳配。”
又一小娘子問道,“瞧你們都誇出一朵花來了,狀元郎叫什麼名字我還不知道呢!”
蕭家小娘子便回道:“吳興人沈孝。”
“沈孝?”幾位小娘子一皺眉,“吳興沈家,我怎麼沒有聽說過?”
蕭家小娘子目光不屑,“吳興的郡望也就一個錢家,還是個不入流的郡望。至於什麼沈家,不過就是寒門出身的。咱們當然沒聽過,平白髒了耳朵。”
小娘子們的目光頓時轉為惋惜——世家與寒門,那可是天壤之別,寒門子弟中了舉又如何,到底是不入流的出身。
“誒不過……”一個小娘子神秘兮兮地壓低了聲音,“康寧長公主似乎……對那位狀元郎很感興趣呢!雖說他出身太差,做不得夫婿,可去做長公主的面首,還是配得上的!”
說罷噗嗤一頓笑,幾個小娘子都說她“促狹”,捉住她開始撓癢癢。
李述也聽得心裡一笑。
康寧長公主愛養面首,那是全長安城出了名的。長公主先後有過兩任駙馬,只可惜一個戰死沙場,一個英年早逝。後來長公主也懶得成親,乾脆在府上養了七八個面首,日子滋潤著呢。
這倒也不算新鮮事,大鄴本就民風開放,禮教不嚴。像是今日的上巳節,說是出門踏青,但漫山遍野隨便找個地方野合的露水鴛鴦多了去了。也有貴婦人養面首,又或是同人幽會,不過做得都隱蔽,不像長公主這樣明目張膽。
這下李述算是明白了——怎麼長公主今日不在公主府辦宴會,偏偏要來曲江池——原來醉翁之意不在酒,是想瞧瞧那英俊帥氣的狀元郎。
至於那狀元郎沈孝,願老天爺保佑他好自為之吧,做面首可不是個光榮的事,若是真被長公主盯上了,他那仕途也算是廢了。
李述在心裡頭默唸了一遍“沈孝”這個名字,總是覺得這名字帶有一種極熟悉的感覺,然而卻始終想不起來何處曾相識。
過了一會兒,就見一個小黃門過來傳話,說是那頭的新科宴馬上要開了,請長公主帶著女眷們去赴宴。
新科宴開在曲江池的芙蓉苑裡,進了苑裡,李述一掃眼,見場上還是那些熟人——不是皇親國戚,就是朱紫高官,烏央烏央一片。
滿座朱紫高官裡,李述一眼就瞧見了崔進之,他正在和明黃色衣袍的太子說話。女眷到的時候崔進之瞧了過來,同李述短暫對視,但卻很快就避過了眼——顯然他還生氣她方才那一番尖酸刻薄的話。
李述見他如此冷淡,便也故意將目光挪開,不再瞧他。
除了那些熟悉的皇親國戚、朱紫高官之外,新面孔就是那幾位新科進士了。李述略略一搭眼,基本就認出來了。
榜眼是滎陽鄭家的二房嫡子,探花則是天水姜家的長房嫡子,還有二甲三甲的同進士,大半都是各地的世家子弟。
他們因家族的關係,在朝廷裡面多少都有熟人,此時或站在家族身後,或與交好的同袍交流,十分其樂融融。
——唯一不和諧的,就是那位一身清灰布衣的狀元郎了。
他獨自一人站在水榭邊上,脊背筆直,高而瘦,莫名地叫人腦補起一出寒窗苦讀、沒錢吃飯的戲碼來。
這個人的存在,彷彿立刻將滿堂的太平盛世撕開一個口子,非要把那些不受待見的民間疾苦戳到人眼前來。
無怪乎被孤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