算卦的先生,賣糖葫蘆的小販用純正的京腔吆喝著,儼然一幅太平盛世的景象。
遠處來了十幾個騎馬的年輕人,為首的,二十六七歲的樣子,一身藏青色的袍子,眉目朗闊,面板頗黑,一看就是常在戶外活動。一行人來到一家酒樓前,他將手裡的馬鞭扔給迎出來的店小二,隨即翻身下馬,將手裡的韁繩甩給雜役,略整衣袍,邁步往樓裡走,“搬酒來,不求最好,但求最多,教兵場裡軲轆了一天,咱們也得慰勞慰勞自己個兒啊!”
“費爺,今天咱弟兄們可是好樣的啊,就衝這個,你也得出出血,做個東,是吧?小二兒,我要醬牛肉,熱乎的醬牛肉,先來個二三十斤墊墊底!”走在前面的費揚古聞言,轉回頭,抬腳做出一副要踢人的架勢,笑罵道,“操,一群喂不熟的白眼狼!”
夜漸深,酒樓裡的人漸漸散去,街上也安靜了很多,可是,費揚古他們的包間裡依然划拳行令,碰碗拼酒,聒噪不已,酒量差的早已經歪在椅子上呼呼大睡了,當喝高了的人舌頭直髮短的一口一個這家的娘們,那家的小娘子汙言穢語不絕時,費揚古倒是一個人捧著一罈酒,捻了一把花生米,開啟臨街的一扇窗,自斟自飲起來。
快到三更的時候,街上跑來了一個小廝,大聲衝著樓上喊,“費爺,費將軍!”費揚古帶著一身酒氣,探出頭來,“猴崽子,喊個屁,給你爺我哭喪啊?”小廝一邊大喘著氣,一邊用袖口擦著額頭上的汗,“爺,我可算找到你了,你不是答應今兒從營裡回來就去找安親王下棋的嗎?王府的人來咱們府催了好幾遭了!”
費揚古一拍自己的腦門兒,“啊呀,我怎麼給忘了。”說罷連忙放下酒罈子來到一樓,一摸自己的腰下,略一皺眉,隨即解下腰間的玉佩撂到櫃檯上,“今兒沒帶銀子,先押你這兒吧,趕明兒我讓人來贖。”說罷,走到店外,拉來自己的馬,帶著小廝策馬而去。
店家仔細一端詳手裡的玉佩,倒吸一口冷氣,追出去喊,“費爺,這東西可不敢押呀,這是先皇賞你的寶貝啊!”
店家的話和費揚古的馬蹄聲一起淹沒在京城大街漫無邊際的黑夜裡。
被下人帶著到了嶽樂書房外間的院子時,已經打過三更的梆子了,費揚古停下腳步輕聲問跟在後面的下人,“我現在身上酒味還重不重?”下人笑而不答,費揚古瞥見院子當中養荷花的大缸,兩步上去,捧了兩捧水,把臉洗了洗,然後用袖子將臉上的水跡胡亂擦了擦。安王府的下人頗為詫異,費揚古卻滿不在乎的笑著說,“這算什麼,在外面打仗的時候,比這還不像樣的水都洗過臉呢,總不能一身酒氣,燻著你家吃齋唸佛的王爺吧?”說罷,邁步進了書房。
嶽樂坐在棋盤前,看著書,見費揚古進來就笑了,“你來晚了,今天可要讓我兩個子兒啊。”費揚古也沒客氣,直接就坐下,說,“我的不是,喝起酒來就什麼也都記不起來了。”
嶽樂布子兒,抬眼看見費揚古溼漉漉的衣袖嘆氣道,“看看你現在過的是什麼糊塗日子啊?哎,早些年就想把我家二丫頭許給你,可沒成想,你先是為父母守了三年的孝,最近這幾年又被調到外面打仗,女兒家青春可耽誤不起呀,我這才把她嫁給蘇克薩哈的兒子。”
費揚古一面落子,一面笑著說,“二格格不嫁我就對了,像我這麼沒時運的,連累人家了。”嶽樂聞言一滯,片刻答道,“別說什麼時運不時運的,你還年輕,把你調回京裡來,那就是時運到了。哪像我,也就這麼稀裡糊塗的混下去罷了。”費揚古緩緩落子,輕聲問,“安王,我一直有個疑惑,按您四年前的位置,又是愛新覺羅的自家人,怎麼當初就沒把你放到輔政大臣裡呢?”
隨即兩個人都沒說話,下了幾個子兒,嶽樂搖頭,事不關己的說,“孩子,你這話問反了,就因為我當初在朝裡的位置,就因為我姓愛新覺羅,所以輔政大臣裡,沒有我。”費揚古雙目直視嶽樂,似有所悟,嶽樂接著說,“先皇心裡一直有個疙瘩,那就是多爾袞,所以他寧願看見四個異姓人互相掣肘,也不願看見一個皇室宗親獨攬大權。”
兩個人下棋下了好幾盤,臨了,嶽樂說,反正這麼晚了,費揚古回家也是一個人冷炕冷灶的,就先在他府裡歇一宿吧。費揚古欣然答應了,下人領著費揚古去別的院子,嶽樂一邊收拾棋盤上的棋子,一邊自語,“怎麼也下不過他,後生可畏啊,面子上的粗蠻武夫,芯子裡的精細明淨,比他老子強多了!”
費揚古來到客房時早已過了四更了,盥洗完畢後躺下,他蓋上安王府鬆軟厚實的被子,四肢百骸說不盡的舒服暢意,睡意陣陣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