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沒能阻止朝命,但在此時此刻聽到家鄉父老相問,顧憲成也頗覺欣慰,朝江東之、羊可立、劉廷蘭、魏允中等同僚使個眼色。讓他們不要急著道破機關,然後滿臉堆笑朝商人拱拱手:“請教這位先生仙鄉臺甫,可是顧叔時同鄉?有何事找他?”
在顧憲成心中,等這幾個商人再大讚自己幾句,然後才亮明身份,也算當著眾位同僚的面。上演一段佳話。
孰料剛才那商人還沒答話,他後面幾個同伴就咬牙切齒的搶著道:“哼,顧憲成這烏龜王八蛋,好事不做壞事做絕,朝廷如今要拿問秦督主,便是他下蛆、拆爛汙!”
“秦督主有事,絲綢之路肯定遭殃,咱們剛從江南進的貨,豈不砸在手裡了?”
“此是無錫顧某人搗的鬼,壞了咱們的事情,他敢回常州老家,成千上萬的機工都要吃他肉喝他血!”
原來京師柵欄衚衕是北地絲商雲集之處,秦林重開絲綢之路,江南的絲綢從京杭大運河運到直隸,絲綢販往西域的晉商和從江南運絲北上的江浙商人便在此談判、交易。這幾個商人都是江南有名的富商,聞得絲綢之路重開,有豐厚利潤可圖,便從江南收購了大批絲綢運到北地,目前還在和晉商討價還價。
近兩天京師盡人皆知,秦林督師雲南,滅東籲、擒莽應裡、底定南疆,立下赫赫殊勳,朝廷的封賞卻遲遲未下,更有風聲傳出,說朝廷已對他生出疑忌之心,秦林功高遭忌,很有可能步于謙、胡宗憲的後塵。
突然看到幾位貴官從宮中直趨秦府,由不得他們不胡思亂想。
大明黨爭一起,向來因人成事,也因人廢事,譬如成祖駕崩,則鄭和下西洋成為絕唱,江陵黨倒臺,新政便有疲軟之勢,如果秦林遭到罷黜,絲綢之路還能暢通無阻嗎?那些虎視眈眈的敵對派系,必定要從此下手嘛!
絲綢之路要是出了問題,這夥商人肯定血本無歸。
不僅如此,因收購絲綢漲價,江南機戶家家借債添本增加了織機,機工個個工錢上漲,大家正在熱火興頭上,在這時候兜頭潑下一盆冷水,不知多少人會因此虧本甚至破產。
不遺餘力攻訐秦林的清流文臣,隱隱以新近崛起的吏部郎中顧憲成居首,或許他官職不是最大,但風頭出得最勁。
顧憲成是江蘇無錫人,要是他真的一本參倒了秦林,絲綢之路再次中斷,江南從大絲商到種桑養蠶的千家萬戶通通都得折本,恐怕他要被家鄉的父老們千般日萬般肏,指不定連祖墳都會被刨掉!
江南商人鉅富,社會地位很高,甚至官府都對他們多有仰仗,這些商人不是捐了內閣中書,就是捐的監生,根本不怕什麼,誤會方才幾位貴官過去,是朝廷要貶謫秦林,所以就在長安街上把顧憲成罵了個狗血淋頭——當然,他們並不知道眼前這位面色尷尬的官員,就是顧憲成本人。
不過,會不會知道之後罵得更兇,乃至奮袖出臂,直接上演全武行呢?那可說不準了。
顧憲成顧大解元登時愣在當場,他的臉色此刻真真可以開個染料鋪,紅的白的青的黑的黃的五彩繽紛,心頭自是百味陳雜:大明最重鄉誼,當著眾同僚的面被家鄉人痛罵,他窘得恨不能找個地縫鑽進去。
江東之、孟化鯉等同僚照樣瞠目結舌,做夢也沒想到會遇到這種事情,大夥兒面面相覷,都尷尬得無以復加。
原本被指斥為斯文敗類的兩位師爺,同樣沒有料到會有這樣令人啼笑皆非的場面,徐光啟兀自愣怔,孫承宗已憋得滿臉通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劉廷蘭生性耿直,一張俊臉漲得血紅,梗著脖子道:“你們別胡說,這位顧……”
“劉賢弟噤聲!”江東之反應快,一把捂住劉廷蘭的嘴。
從柵欄衚衕到這邊,街道兩邊都是絲綢鋪子,不少商人、掌櫃、夥計、挑夫都在探頭探腦的張望,沒聽說這些愚民都被秦林利誘,深恨顧憲成嗎?如果道破行藏,激動了公憤,愚民們一起衝上來,豈不糟糕!
顧憲成也算得極為狡猾了,見勢不好衝著商人們拱拱手:“顧叔時嘛,他散朝時走的東華門,不在這邊……下官聽說此事乃朝廷公議,對秦督主無論賞罰,其實都不是顧郎中能做主的。”
顧憲成平時最性喜攬事上身,這回卻老老實實說了回實話,只為抽身退步。
幾個商人沒有得到實信,兀自不甘心,嚷嚷道:
“豈有此理!顧憲成就罷了,咱們推行首出面去找申閣老,求他看在鄉黨份上,總要在朝廷打打圓場,不要壞了秦督主。”
“就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