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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那陣陣的令人愉悅的鼓譟聲。

退休教師吳東光的臉上浮起了少見的微笑——在生命的最後時刻,他終於蛻變成了一個自由人,一個在思維和感覺上都真正自由了的人。

然後,他感到被什麼力量拉了一把,一陣奇特的暈眩開始瀰漫上升。

李重那天傍晚照例去看他的表弟,發現了仍坐在椅子裡卻已經昏迷的李東光。他立刻叫了幾個村民一起把他送去了縣醫院。

彌留之際,他睜不開眼睛,卻又進入了那個熟悉的大腦的奇異狀態,並在那個狀態下完全清醒著。他感到了與他分開多年的朋友齊天卓正用雙手握著自己的手,和他想象中期待的有著同樣的質感、力度和溫度。他還聽見朋友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腦中馬上就出現了天水塢楊樹林盡頭的土壩,和夕陽西下時的奇幻美景。

“聽著,你先去,在那邊等著我。我當然記得咱們爭論過夕陽落下去以後去了哪裡?你我最後都同意,它並沒有消失,只是換了個地方繼續燦爛著,是我們眼睛的侷限看不見它而已。你說得對,夕陽後面的世界肯定更美,因為在那裡我們可以彌補在這個世界裡被自己虐待了的情感,因為沒有了糾纏了我們一生的恐懼。我沒有善待命運給我最好的禮物。。。先去吧,東光,找個有樹林的地方坐下來等著我,我一定會來的。”

退休教師李東光感到了前所未有的終極快樂。他閉著眼睛向上看,感到有什麼不同尋常的事情就要發生。帶著朋友手上的餘溫和聽到的耳語,他清醒地感到自己的身體開始輕緩地向上飄去,離開了病床和窗戶,向著天水塢楊樹林後面正在下沉的夕陽飛去。

他的身體裡似乎被注入了比活著的任何時候就都更多的活力和勇氣,輕盈地、徐徐地飛進了生前看過無數遍的那片橘紅色夕陽,隨即被巨大的溫暖包裹進去。他發現自己的形體消失了,溶進並變成了那濃郁色彩的一部分。

會飛的感覺太好了!他一生從來都不知道自己也會飛,直到生命消失的那一刻。

一個被深藏的恐懼——省委書記齊天卓

2003年一個深秋的傍晚,一輛黑色奧迪A6顛簸著駛進了天水塢村邊一片過人高的玉米地,在一個不易被人看見的拐角處停下。沒一會兒,從車裡下來一個體態微胖、頭髮花白,約六十多歲的高個子男人。他先朝四周看了一下,轉身向車裡的司機交代了幾句話,然後用手拽低了頭上淺棕色列寧帽的帽沿,開始獨自沿著玉米地裡的一條田埂,向村西那片楊樹林走去。

高個子男人叫齊天卓,他邊走邊眯起眼向不遠處的天水塢村張望。此時的天水塢村是一天裡最熱鬧的時候,收了工的村民剛回家不久,女人呼喊孩子回家吃飯和家畜興奮的叫聲交響成一片,讓走在田裡的男人聽了感到一種久違的新奇和迷離。他穿一身黑色西裝,腳上深棕色的牛皮鞋踩在高低不平的田梗上,顯得挺吃力。看得出,他不是本地人。事實上,他過去與這個村子本沒有任何聯絡,直到三十一歲那年認識了一個出生在這裡的人,一個後來成為他一生中唯一能夠稱為是朋友的人。這個人幾天前剛剛去世,他今天就是在開完他的追悼會後直到這裡來的。

朋友的追悼會是在他教了一輩子書的喬縣中學小禮堂舉行的。這個學校的前身是西方傳教士在十九世紀創辦的教會學校,留下很多西式建築,追悼會使用的小禮堂就是那個時期留下的小教堂。齊天卓請求學校讓他參與安排這個追悼會,並支付了所有的費用。會場佈置得很簡潔,但是很用心,因為他知道奢華定會有違他簡樸了一生的朋友的意願。在小教堂的入口處,懸掛了一幅他朋友的學生畫的巨幅墨荷圖。

這所學校其實也是他和剛去世的朋友共同教過三年書的地方。不過三十多年過去了,除了一個前來參加追悼會的老清潔工和一個早已退休的老校長,現在的學校裡早已經沒人認識他了。

朋友幾十年裡教過的學生來了那麼多,小禮堂幾乎裝滿了人,完全出乎他的意料。他們大都是從全國各地專程趕來的,有的甚至是從紐約和倫敦搭機來的。他們的年齡從二十多歲到三、四十歲不等。一個三十多歲戴黑色墨鏡的男子把幾本泛黃了的舊書放在他朋友遺像旁的桌子上。書的名字雖然看不清,但從那人虔敬的表情和動作中,他能感到那些書在這個學生和他故世的老師之間肯定有著只有他們才知道的故事。

一條輓聯上的毛筆字寫著:“感謝您用文學中的不朽靈魂在亂世中塑造了我們的靈魂,讓它們在任何時候都能發出即使不太亮,卻屬於自己的光。”

另一條輓聯上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