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娘伸手做請的姿勢,請道衍炕上坐; 三月的山東,依然冷得緊。
“大師心志之堅,天下少有。”柳娘坐在道衍對面; 用粗陶碗給他斟上一碗茶葉沫子潑出來的陳茶,簡陋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此話怎解?”
“我行走北方,見過許多人,卻從未見過和我一般的人,大師是第一個,想來世間如大師與我這般的人並不多。本以為大師就算不太瞧得上我,大約也不會對我有惡意。一個人走在這茫茫荒原,眼前皆是異類,好不容易見了個同類,怎麼也該心生歡喜吧。大師倒好,真怕我活得太好了。”柳娘含怨帶笑的埋怨道。
道衍也半真半假道:“我等修行之人,本是逆天而為,有同伴固然心神歡喜,無,也不必放在心上。不過唐姑娘的指責老衲不敢認領,此番求見唐姑娘,不正是向而往之嗎?”
“倒是姑娘鎮定一場,泰山崩於眼前而面不改色。”道衍反著贊回去。
“此話怎解?”
“姑娘見了老衲,面無驚詫之色,看來是預料到老衲這坐不住的膚淺之人,定當前來拜訪。”
柳娘莞爾一笑,“想著有人要來,本以為是瞿通父子,沒想到是大師。看來我裝相的本事不錯,連大師都瞞過去了。嗯……以後行走江湖,能忽悠更多人了。”
你來我往兩個回合,道衍和柳娘都對對方的書評有了直觀的認識。
道衍端起矮桌上的粗陶碗,笑道:“借花獻佛,敬姑娘。”
“大師客氣,您先請。”柳娘也做出回敬的姿勢,幹了這陳茶,一切盡在不嚴重,兩人已經有了默契。
一碗粗茶下肚,兩人簡單氣氛突然輕鬆起來。
道衍從懷中取除一冊泛黃舊書,遞到柳娘面前,道:“這是我機緣巧合與寺廟中發現的,可惜此卷經文與佛法無緣,老衲修習不得,贈與姑娘,也算是它的造化。”
柳娘接過一看,是一本講述有仙緣的人如何增進自身修為的辦法,偏於借力,正是道衍走的路子。柳娘一目十行、過目不忘,翻過一遍,也就記住了,不解問道:“不正是大師正在做的嗎?”
“非也。老衲一生,雖是逆天而行,祈求長生,卻更懂順勢而為的道理。燕王殿下雄才大略,有龍氣加身,當為天下共主。”道衍是好不掩飾他的想法,他就是走扶住天子登基,從而獲得信仰,以國運供養自身的路子。從龍之功這四個字的誘惑,不僅對凡俗眾人,對走入修行之路的人同樣具有吸引力。
柳娘搖頭,“自古求賢問道之人,從未有過帝王將相之尊。此消彼長,天道平衡,此乃至理。”何曾見過坐在龍椅上的帝王長生不老,真有健康長壽之人,也是隱逸于山野間的得道高人。據柳娘所知,道衍也不過耄耋之年就去了,從沒聽說他羽化登仙,依舊是凡人一個。
“姑娘見面就嘆天道可欺,怎麼此時卻又如此篤信什麼至理。”道衍笑道:“彭祖壽八百,乃彭國始祖,類於今日坐龍椅上的,這姑娘又如何對天道說?修行本就是逆天而行,卻又追求天道平衡,祈求天道的認可、寬恕,如此謬論……嘖嘖。”
別“嘖嘖”啊!本來是一帶高僧,一吧唧嘴,形象都崩了!
“為何會不信呢?若是今天大師一身黑氣纏繞走進來,我可是早就長劍出鞘,不敢耽擱,先保命要緊了。”柳娘笑著繞開最開始的話題,她是想做一個女俠或者修道有成,可她依舊生活在世俗中,誰也不能容忍一個有稱霸野心的民間組織存在。可柳娘也知道這樣野心是說不清楚的,道衍不會聽她的解釋。
“姑娘還會武?”道衍挑眉,他自己精通儒道釋三家,當時名士大家,還以為求仙問道的都是博學大家之才呢。
“學過皮毛,當世大約能排前十。”柳娘毫不謙虛道。
“這話老衲堅信,畢竟能於重重軍營中去錢明等人首級,非武功高絕不能為。”道衍垂下眼瞼,他還以為當初夜闖軍營的是柳孃的屬下呢。現在想來,一年之前,她恐怕還是孤身一人吧!這樣一想,危機感更重了。短短一年,就從一個什麼都需要親力親為的刺客、莽夫,變成了號令三省綠林的掌教,如此迅速崛起,怎能不讓人心驚!
錢明?道衍和尚不說她都忘了,此生一過來,她最先做的,不就是為原身復仇嗎?正是殺了錢明等幾個身上冒黑氣的人,讓她修為大漲,柳娘才會定下積德行善、以殺止殺的方法論,準備一路殺到修行這條康莊大道上。奈何這條路上人怎麼少,現在一切反而都要自行解決了,連個參考都沒有。
“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