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毫不是鬼,不能因為人類對死亡的判定標準,而把復活的一個生命不當生命看待。她現在心臟在跳,血液在流,她有呼吸,有情感,她是一個人。她活了過來,這對於一個脆弱的渺小的生命來說多麼不容易啊,不但沒有人珍惜,還遭到懷疑,這多麼不公平!凍死的厄運不是她能改變的,而復活的奇蹟也不是她能主宰的,她不能在經歷這死死生生之後,再失去最親的人的信任。
張葛對她心疼起來。
夜裡,他摟著小毫,對自己說:睡吧,睡吧,好好睡吧,懷中這個人是你的愛人,你躺的地方是你的家……
可他還是睡不踏實。
這不是理智可以解決的問題。他清楚,無論他怎樣勸自己,他在潛意識裡仍然對小毫保持著警覺。 過了幾天,張葛忽然想起方大夫最後留給他的話:“哪天你再來找我……〃
於是,他上班的時候繞了一段路,來到那家醫院。
他來到問訊處,向一個值班護士打聽:“今天方大夫上班嗎?〃
“方大夫?他生病了。〃
“我找的是內科的那個方大夫。〃
“我們醫院只有一個方大夫。〃
“他得了什麼病?〃
“你是他什麼人啊?〃
“我是他一個患者。〃
“反正他近期不會來上班。〃
“那你能告訴我他家住在哪裡?〃
“對不起,我不知道。〃
張葛來到內科,自稱是從外地來找方大夫的親戚,這才從另一個醫生那裡打聽到方大夫家的住址。
是方大夫的太太給他開的門。
那是一個裝飾得很不錯的房子。可是,張葛提著一袋水果抱著一束鮮花進了屋,卻覺得裡面有一股陰陰的晦氣。接著,他就看見了沙發上的方大夫。
他坐得很端正,張葛一眼就覺得他不對頭,因為他坐得太端正了,身子都有點朝後仰了。他的手平平地放在膝蓋上,目視正前方,眼珠一動不動。
“方大夫怎麼了?〃張葛問。
他太太眼睛溼溼地說:“痴呆症。〃
“四天前我去醫院看病,他還好好的呀?〃
“就是四天前,他下班回家的時候還沒事,晚上睡到半夜,突然聽見廚房裡有動靜。我說是小偷,他說是貓。我讓他去看看,他就披衣去了,我只聽見他大喊了一聲——你在這裡吃什麼!我一聽真的有人,馬上起床從抽屜裡拿出一把剪子走過去了。可是,我來到廚房,看見只有他一個人,窗子都鎖得好好的,當時感到十分恐懼,就問他,你剛才喊什麼?沒想到,他朝我嘿嘿嘿嘿地傻笑起來……從此,他就變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一句話都不說。我聽見他最後說的一句話就是‘你在這裡吃什麼’,我怎麼都想不明白他在對誰說話。〃
張葛猛然想到四天前那個晚上,小毫半夜突然起床,到廚房去吃肝……
難道這兩件事有什麼聯絡?
張葛把水果和鮮花放下,坐在方大夫對面,問:“方大夫,你還記得我嗎?〃
方大夫直溜溜地看著前方。
“我領我的女朋友到你那裡去看病。你讓我哪天再來找你……〃
方大夫仍然目不轉睛,好像在聽收音機。
“你到底是怎麼了?〃
方大夫的太太嘆口氣,說:“你別費心了,沒用。〃
張葛站起身,越想這件事越古怪。他怎麼突然就得了痴呆症?
他離開的時候,走到門口,下意識地回過頭,一下驚呆了——那個坐得端端正正的方大夫竟然偷偷地咧嘴笑了一下,儘管他的笑一閃即逝,卻正巧被轉過頭的張葛看到了。
這種笑容張葛太熟悉了。
後來,張葛的生活中又增加了一份恐懼,這份恐懼來自樓上。
張葛家住的那棟樓共六層,是錯層式建築,每個樓層只有一戶人家。張葛家頭上還有一戶人家。
那家人上樓下樓都要從張葛家門前路過,奇怪的是,張葛從來沒見過一次。
他想,難道這戶人家都不上班?難道他們不買米不買菜?不扔垃圾?
難道這戶人家與世隔絕?
張葛也曾經懷疑樓上沒有人住,可事實並不是這樣,因為這一天他在半夜零點聽見樓上有響聲,那聲音很大,吵得人根本睡不著。
那是用菜刀剁什麼的聲音,像剁肉。
不,那是剁骨頭的聲音!他甚至聽見了血肉橫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