班主施玉蟬只坐在棚口賣票收錢,暗自計算著進棚的人數,心想這次來兆州,還真有些不虛此行呢。
節目開始了,一班演員踩著鑼鼓點兒歡歡騰騰地亮相後,接下來的節目當是撂地的手活兒:仙人摘豆呀,砸碗復原呀,小姐妹的一陣對打、再鑽一回圈兒呀……然後是中國戲法:大褂裡變出魚缸,變出火盆,還能變出會飛的鴿子。高空才是玉鼎班的壓軸節目,這是施玉蟬對弟子們的親傳。但是,當今立棚謀生,只憑這些陳年俗套,玉鼎班還是不足以出人頭地,他們必得有更絕的絕活兒。深諳出新之理的施玉蟬,竟把洋人的大魔術移植了過來。這大魔術本是同鄉人先前在俄羅斯演出時的拿手好戲,施玉蟬生是不恥下問,將這驚心動魄的大魔術拿下。施班主還適應當今世界的審美需要,把現有的服裝、道具一再更新。大魔術開始了,一位燙飛機頭、叼著菸捲的女人站在一個立式箱子裡被推了出來,女人只將頭露在外面。魔術師用塊布把箱子一蒙,再把蒙了布的箱子一轉,箱子立時分成兩截,女人的頭也被齊肩“裁”下。這女人的腦袋飄飄忽忽地�在那一半箱子上,依然自在地眨著眼皮抽菸。當魔術師復又把箱子蒙起再揭開時,箱中女人的腦袋又回到了自己肩上。一棚觀眾隨著這女人的分離、合攏發出一陣陣驚呼。在沸騰的人聲中,有人又推出一個更大的箱子,好似農家躺櫃,箱子上裝飾著銅釘鐵釦。一位穿著更加奇異的女人隨箱子登場,燙著金黃的頭髮,畫著藍眼皮;她裸露著肩膀和胳膊,身上一件帶羽毛的大裙子掃著地。魔術師把箱子開啟,這女人鑽進去,躺下來。魔術師手持一把大鎖將箱子鎖住,又以黑布一塊把箱子矇住,然後推著這箱子在大棚繞場一週。當箱子被開啟時,從箱子裡站出來的,卻不再是那個裸著肩膀的黃頭髮女人,而是一個男人。這男人梳著油頭,留著“仁丹胡”,身穿一套黃呢軍服,揹著手,做著滑稽的鬼臉。他一邊向觀眾鞠躬,一邊發著怪笑。一棚觀眾爆出了開心的鬨笑,紛紛讚歎起這玉鼎班的絕活兒的神奇。人們心照不宣地玩味著這個“仁丹胡”小丑給眾人帶來的樂趣,連把門收票的班主施玉蟬見這節目收到的預期效果,也禁不住樂了起來。但這“仁丹胡”絕活兒也給玉鼎班惹來了麻煩,原來大棚裡的觀眾成分複雜,除了中國人還有日本人。觀眾裡有幾個日本女人,還有幾個日本士兵。剛才箱子裡變出來的穿黃軍服的“仁丹胡”讓中國人看了熱鬧開了心,日本人卻覺得這節目另有暗示,有人已發現那“仁丹胡”活脫兒就是一個日本人。看戲的幾個日本女人對一個日本士兵嘀咕一陣,那個日本士兵便跳到場中指手畫腳地咆哮起來,他命令玉鼎班的人都站出來。
觀眾亂了,擠成一團往外跑。後臺也亂了,演員們知道是節目闖了禍。日本人在前臺咆哮,後臺那穿黃軍服的演員早就脫掉黃軍服,撕下“仁丹胡”,跳出大棚撒腿朝城內跑去。亂了陣腳的演員們問施玉蟬怎麼辦,施班主在危亂中也只好衝大家揮著手,示意各位逃命要緊。剎那間,眾多演員包括施玉蟬在內都跳過圍牆,消失在混亂的人群中。所幸看演出的日本兵手中沒有武器,不然這將是一場不大不小的慘案。其實這個節目的編排並非施玉蟬要影射日本人,都是她要“出新”惹的禍。
日本兵衝出大棚猛追四散的演員,其中一個日本兵緊跟那個“仁丹胡”不放。那演員在前邊跑,他隻身一人在後邊追。但他忽視了雜技演員的功夫,他們跑起來像飛一樣。那演員把日本兵拉得越來越遠了。但這日本兵死盯著演員的背影兒,仍是窮追不捨。演員跑進南街,他追至南街;演員跑至西街,他追至西街;當演員跑至西城牆下時,突然在日本兵眼前消失了。西城牆下有一帶齊胸高的黃土圍牆,窮追不捨的日本兵堅信那演員是消失在了那一帶黃土圍牆裡。
利農糞廠的經理向喜正在掃院子。向喜每天都要把院子掃乾淨,他也常對幾個夥計說,糞是糞,院子是院子。糞髒,院子可不能髒,開糞場不能不顧院子。幾個夥計很注意向喜的囑咐,他們每天都不忘把院子打掃得清潔利落。遇有夥計倒不開手時,向喜就親自拿起掃帚掃。他先用噴壺把院子噴溼,待水跡滲入土中,院子尚潮時,才拿掃帚掃。這樣,院子不起土,還分外顯出些生氣。
今天廠裡無人,兩個夥計到西關拉糞去了,另一個剛剛出門去買面。院中只向喜一人。他把院子噴了一遍水,便走到他的蘿蔔地,察看他的燈籠紅蘿蔔。六月本不是種蘿蔔的季節,種蘿蔔應該在頭伏以後——頭伏蘿蔔二伏菜。可向喜想作些新的試驗。早年他在笨花家裡種蘿蔔,種不成,是不懂底肥的重要。底肥就得上大糞幹。那時他不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