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深吸口氣,閉上眼。楚王的臥榻很大,也很舒服,阡陌躺在裡面,枕頭和被褥之中,都是他的味道。他說五六日就回,阡陌一天一天地算著日子,這個時候,他大概已經到了那祭祀之地了吧?莫名的,阡陌忽然覺得時間過得太慢。她希望他馬上就可以回來,馬上就可以見到他。她心裡擔心著下雨會不會阻撓他的行程,胡思亂想,漸漸入夢。新鮮的犧牲,盛在精美隆重的銅器裡,獻在神靈之前。楚王向神主行了禮,巫師歌唱,巫女起舞,香糙混制的香料在銅爐裡燃起輕煙,芬芳醉人。祭儀過後,楚王走出廟宮,祝人偃立在階下,微笑地向他行禮,&ldo;恭賀大王。&rdo;楚王看著他,亦露出笑意,頷首答禮。祝人偃已經年近八十,白髮蒼蒼,卻矍鑠硬朗。他是楚國年紀最年長的祝人,掌管太一宮數十年,學識淵博而睿智,受歷代楚王尊敬。&ldo;寡人許久不曾見祝人。&rdo;楚王親自將他攙著,道,&ldo;祝人無恙否。&rdo;&ldo;無恙無恙。&rdo;祝人偃道,與他在長橋上慢慢行走,&ldo;小人方才閱冊,大王的新婦,似並非尋常。&rdo;楚王哂了哂,道,&ldo;確實。&rdo;祝禱時的讚辭,是楚王親自擬的,其中最頭疼的部分,並不是對神靈說的禱辭,而是阡陌的生辰和來歷。那個女子,楚王真的懷疑她是天上掉下來的。她家鄉的名字也就算了,楚王反正沒見過,可當他他問她生辰的時候,她也支支吾吾,想了半天,說出來的年月日都是奇奇怪怪的。楚王無奈,索性直接問她今年多少歲,哪月哪天出生,自己給她算了生辰。想到阡陌看到結果時,那閃閃的目光和染紅著紅暈的雙頰,楚王不禁露出笑容。祝人偃看著他,&ldo;新夫人必是大王十分喜愛的女子。&rdo;&ldo;正是。&rdo;楚王頷首。&ldo;穆夫人亦贊同麼?&rdo;楚王的笑意凝住,沒有答話。祝人偃仍舊笑眯眯。&ldo;大王可還記得第一次到小人此處來祭神之時,是何年月?&rdo;他望著大澤上的水光和葦海,忽而問道。楚王搖頭:&ldo;不記得了。&rdo;&ldo;大王那時方才五歲,恰逢先王繼位,來祭太一。&rdo;祝人偃道,&ldo;大王不肯乖乖立在殿中,偷跑到宮後的山林中去,險些為野獸所傷。先王十分惱怒,大王卻理直氣壯,說晉人欺楚,太一不曾幫忙,反倒要楚人獻祭。&rdo;楚王窘然。&ldo;寡人真這般說過?&rdo;他問。&ldo;小人不敢欺瞞大王。&rdo;祝人偃笑道,&ldo;大王傲而不羈,幼時便已經顯露,彼時先王說大王是野馬,喜於後繼有人,卻憂硬而易損,無人可制。&rdo;他看著楚王,意味深長,&ldo;聽聞銅山的工隸逃走,司馬要去揚越捉更多的工隸來,大王未許,卻繼而放歸了所有的揚越工隸。大王如今,可是尋到了那野馬的羈絆?&rdo;楚王臉上忽而一熱。想到他和阡陌的種種過往,再想到他當初釋放工隸的動機,都說是他寬和為善,但何嘗不是抱著那麼些私心,想著能夠得她多一些的歡喜?羈絆羈絆,楚王想了想,自從認得了林阡陌,自己的的確變化了許多,那種把一個人牽掛在心裡的感覺,很不一般。&ldo;祝人不知,這女子實在教寡人不放心。&rdo;他望著水澤上的夕照,苦笑,&ldo;她總讓人不放心得很,壞時能把寡人氣死,可好時又無人可比。&rdo;祝人偃莞爾,&ldo;可得大王心意所許之人,必也是世間難得之人。大王所愛著,亦恐非姿容,而在於質。大王不以他人之念而改,亦見大王用心之堅。&rdo;楚王心中一動,道,&ldo;祝人亦贊同寡人?&rdo;&ldo;小人老矣,長居偏鄙之地,不諳王宮之事。&rdo;祝人偃搖頭,卻道,&ldo;唯有一言進於大王。大王承先王功業,振楚國聲威,楚人無不愛戴大王,願為大王驅馳。大王娶婦,只論出身,於楚人實無干系;而若有德於楚人,則楚人必報以愛戴。大王睿智,損益自斷。&rdo;楚王聽得此言,略一思索,心中已經敞亮。&ldo;多謝祝人教誨。&rdo;他向祝人偃深深一禮。夕陽掛在天邊,又是一日的盡頭。白天的時候,寺人渠見阡陌實在無聊,就帶她去了王宮的宮苑裡走動。楚王的苑囿有許多,王宮裡的苑囿只是其中的一個,主要是花木和人造的小山水。郢都外還有更大的,飼養著各種珍禽異獸,但那是穆王留下來的,楚王很少去,連帶著阡陌也不曾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