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這場愛戀,卻是這樣的短。短的就像北京的秋天,剛剛有了些微的涼意,馬上就颳起了呼呼的西北風,落下了雪,純白色一片一片的堆疊,覆蓋了落葉和果實,就這樣到了冬天。
劉朝儒拉開燈,不例外的看見,陳淑又緊閉著雙眼,懨懨的睡在那裡。
他走過去,拉開櫃子,熟練的挑出毛毯,輕輕的蓋在她身上。
他怔怔的看著陳淑的睡顏,出神的想,為什麼會愛她?
笑容溫暖,心底開朗的女子,他遇見的不只一個。而偏偏就認定了她是他的獨一無二,或許是他擁有的太多,而她有的太少,老天爺看不過去,就降下了這樣的懲罰。
遇見她不久後,他就知道,她得了病,命不久矣;再之後,她伴在身邊的另一個女兒,被李家自說自話的帶走;再之後,她的前夫帶著新的夫人新的孩子新的房子到她面前耀武揚威,而她只能跪在地上,用骨瘦如柴的手,蓋著臉,自言自語的說:“我沒有。”
最後的最後,她的身邊,只剩下他。
他跑到後海,買豌豆黃給她。
粉嘟嘟的黃色,方方正正的糕體,輕輕一口,含在舌尖,綻開五彩繽紛的味道,一點點的融化,落在心裡,好像是蘑菇放出的細小孢子,埋下細細小小的,可以稱為希望的東西。
他每天給她沏好一壺明前龍井。
她生在江南,春天滿山都盪漾茶香的地方,而偏偏,她不喜歡喝這甜美的綠湯。她總是蹙著眉頭,嗤他:“跟煮葉子似的。”
他斜眼看她。他的眼睛很好看,是標準的丹鳳眼,眼角斜斜的飛入兩鬢,不語卻含情。他不顧她的抱怨,把精巧的茶具,一字的排開,手腕一抖,澄澈的液體就落入碗底,仿若,大珠小珠落玉盤。
有一天她忽然賭氣,一揚手,打翻了其中的一個:“你真的是個小鬼!綠茶只是預防預防而已!也不知道真的假的……我不喝我不喝!”
劉朝儒淡淡的看她,依舊把新斟好的一杯,送到她唇邊。
為了她,他什麼都願意試。北醫三又來了國外的某某專家,他就帶著自己的全部家當去,有幾張黑信用卡,有張地契,還有幾張存摺,他把能想到的都帶上,厚厚一疊,塞滿了整個公文包,好像帶了滿滿的希望;他從哪本不入流的雜誌上,看到有人看了多少多少本笑話,就不治而愈,以前他會把這整件事當笑話,而現在,他會板著臉孔,一本正經的念:“有頭公鹿越跑越快,成了高速公路。”;而同樣,他聽說某某人又說,綠茶可以抗癌,也不管真假,從家裡搬來了一整套的茶具,每天每天的為她泡出氤氳的茶香。
到後來,他的愛情,彷彿已經成了信仰。
這怎麼可能是愛情呢?從來沒有說出口的愛情,啞巴一樣的愛情,終究,只能是,一個人,一廂情願,的信仰。
那年的十二月二十四,北京的街頭比平常熱鬧了一些。
他從城市的最中心,開車,倒出車庫,將油門一下踩到底,去見她。
他路過長安街,路過紛繁熱鬧的商業區,上高架,下了,再上。
麗思卡爾頓酒店門口,立了株聖誕樹。樹頂放射出千萬條銀色的光鏈,在黑夜裡灼灼的燃燒,酒店門前人跡寥寥,衣著得體的男士和女士,低頭匆匆走著,或是緊緊的黏在一起,親吻親吻再親吻,除了他,沒有人注意到這真正的火樹銀花。
這樣的夜,卻連聖誕樹也寂寞。
他覺得心頭突突的跳,好像有什麼東西,正不可遏止的從他生命中抽離,讓他心慌得不能自抑。銀色的車滑入夜幕,風馳電掣,他卻閒慢。
副駕駛的座上,放著他要給她的禮物。
一張簡單的賀卡,寫著:“媽媽,聖誕快樂。”他很久沒有去過李家,但這次,他想給她一個驚喜。她的女兒,穿著純白色的毛衣,修長的腿包裹在合身的牛仔褲裡,頭髮高高的豎起,甜甜的叫李家的男主人:“爸爸。”
他在心底嗤笑,認賊作父,也不過如此。卻壓著心頭的不適,把小女孩兒叫到一邊,和氣的說:“今天是平安夜,寫一張賀卡給你媽媽吧。”
他的聲音那樣輕,輕的就像是一片在空氣中打圈的鵝毛,溫柔卻抓不到。
女孩一愣,眼光閃了閃,才答道:“好。”低著頭接過賀卡,往後倒在沙發上,清脆的叫了聲:“王嫂,幫我那支筆!”
他不住的冷笑。真的以為自己是大小姐了麼?所以才害怕被人提起,所謂“不堪”又潦倒的母親?
賀卡旁有一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