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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部分

周青海去世後,爺爺經常長吁短嘆。他揹著手在石板街上散步,有時候碰見孫婆婆提著一個菜籃子去集市,便停下來聊幾句。

爺爺說,周青海的口琴你收起來了?

嗯。他留給我的也就這個了。

兩人便一陣沉默,活了一把年紀,還是無法看穿生死。

孫婆婆最近憔悴了許多,多年不曾出現的幻覺又一次侵擾她,夜晚常常睡不著。她最近變得越來越心生竇疑,唸佛也頻繁了許多。

她那難產死去的母親又不經意出現了。這一次她沒有穿旗袍,而是著一身米黃色的長裙。她把髮髻高高綄起來,額頭飽滿,看起來精神了不少。她在孫婆婆做飯的時候從大門外走進來,就像生前一樣,她脫下鞋子,徑直走到廚房裡。孫婆婆對母親的出現已經習慣了。

她說,你怎麼又來了?

我看到你爹了,原來他這麼老了。孫婆婆看著母親,她還是那麼年輕,塗著鮮豔的口紅,一雙眼睛顧盼生輝,絲毫不像一個難產而死的女人。孫婆婆低頭看看自己臃腫的身體,她已經步入了老年期了,身體裡堅硬的部分被抽空,剩餘一攤柔軟空洞的肉。兩個人的對比如此強烈,這讓孫婆婆產生了幻覺,這一刻,她覺得母親倒成了她的女兒。

一路跋山涉水而來。作為一個醫生,她見證了平涼鎮太多的生老病死,但她從來不給別人接生。平涼鎮的人問孫婆婆,為什麼不給別人接生?

孫婆婆聽到這話,有些不悅地說道,不想就是不想。

而事實上,她不給別人接生的原因,她從來不和別人說。

對身體的深深恐懼始終揮之不去。終身不嫁,沒有子嗣,沒有享受過所謂的天倫之樂。一個人自足,安貧樂道。不是也挺好?

但還是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輾轉發側,身體裡某些隱秘的部分在攪動著思緒。回首走過的路,孫婆婆覺得她的生命已經走得夠曲折了。

*時期受了批判,三更半夜被人揪出來,在祠堂裡關了一個多月。紅衛兵給她冠的罪名是“勾引男人,傷風敗俗”。紅衛兵把孫婆婆抓出來的時候她還在熟睡中,衣服還沒有喘齊整。紅衛兵當晚就給孫婆婆剃了一個陰陽頭。來的四個紅衛兵有兩個將孫婆婆綁了起來,一個按住她的頭,另一個拿著剪刀,把她的頭髮攔腰剪斷。蓄了這麼久的長髮應聲落地。憤怒、委屈、傷心……她不明就裡,不知道是誰嫁禍於她。便對著紅衛兵破口大罵,你們這幫畜生!

其中一個紅衛兵說,姓孫的賤貨,你說你勾引了平涼鎮多少男人?

呸! 。 想看書來

平涼·舊愛(30)

而事實上,這些都是被人栽贓的。孫婆婆並不知道,落井下石與幸災樂禍並存與平涼鎮,並存於她淡薄而悽惶的生命裡。

她又做夢了,夢見自己掛著一塊寫著“我是*”的牌子站在祠堂前面。受批鬥的時候她沒有像別人一樣低著頭,她怒視每一個朝她扔東西的人,孩子們在紅衛兵的唆使下朝她吐口水,有的還掏出小弟弟朝她撒尿。平涼鎮的女人們都沸騰了,大家呼走相告,快來看呀,孫麗芳挨批了,挨批了。

然後所有看她不順眼的女人都聚集在祠堂前面了。女人們七嘴八舌數落孫麗芳的每一項罪名,這個說她上次勾引她男人,那個又說在哪裡看見她和男人亂搞……女人們極盡蛇蠍毒舌之能,把白的說成黑的,黑的說成白的。說了不解氣,於是不知道誰從人群裡大喊了一聲,大家都讓開,讓開啊!

那來人端了一馬桶的屎尿,臭味沖天。她一站定了,端著馬桶朝孫麗芳身上潑了過去。圍觀的人都捂著鼻子走開了,紅衛兵生氣了,走過來劈頭就罵,你有病啊?這麼臭誰還敢靠近她?

孫麗芳渾身上下被尿淋溼,那麼臭,那麼髒,她差一點岔氣了,不停地咳嗽,恨不得把那人的心給挖出來。

男人們對孫麗芳的態度則因人而異。有的見她受盡凌辱,心生遺憾和同情,有的平時覺得孫麗芳可望不可即,這一次機會來了,也趁批鬥的時候跑上前去朝她*揉了一把。孫麗芳在一九六九年遭受了人生裡最為黑暗,比畜生還不如的年月,人的尊嚴被抽絲剝繭。而這一次,周青海只能遠遠地看著她,看不下去了便忍不住掉眼淚。在那個黑白部分人性扭曲的年代,周青海還是無法踏出那足以招致禍害的一步,我爺爺那時候和周青海在一起,他拍了拍周青海的肩膀說,別看了。

孫麗芳覺得自己沒有死在*實在是奇蹟,但有時她又恨不得能在那時候死去。*後撥亂反正,她*了,平涼鎮重新給了她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