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初十,天近子時。
從上燈時分開始,天地之間,就漸漸蒙上一層氤氳,屹立在蘇州高聳的城頭,遙望四野,尤其是太湖之濱的方向,則霧氣嫋嫋、煙霞渺渺,給人一種置身蓬萊仙境的體驗。
天徹底黑下來之後,淅淅瀝瀝的小雨,如牛毛、如髮絲般地傾灑著,平日裡,江南冬雨帶來不少情趣,譬如,蘇州河道、運河揚波,花船高挑花燈,勾欄歌姬獻唱——
“惘然醉酒,醉酒放歌,不然秋月春風夜,爭那閒思往事何?”
如今,江南運河之上,沒有了吳儂軟語的歌聲,時不時地,會傳來磨刀的動靜。
一個人磨刀,不算什麼,最多聽起來刺耳。
一萬人一起磨刀呢?
刺啦——刺啦——刺啦——
這令人不安、毛骨悚然的聲音,似乎在預告給蘇州,最後一個平靜的夜晚,即將過去了。
子時一刻,風雨飄搖。
太湖之波,波瀾乍起。
凌波軍指揮副使王達屹立在搖晃的船頭之上,看看天,看看水,又看了看旁邊的副將、凌波軍都部署馬光惠,兩人的表情都極為肅穆,在極力剋制之下,也難掩忐忑。
此刻,兩人都很清楚,他們將要完成“蘇州戰局”的最後一塊拼圖,奪下吳江!
吳江位於太湖之東、蘇州之南,大運河蜿蜒而過,不僅是蘇州的南大門,也是連通湖州、秀州(嘉興)的關鍵節點,可謂“水上虎牢關”。
退一步,拿不下吳江的話,意味著吳越大軍隨時能夠沿著運河,大舉支援,就算不能幫蘇州解圍,也能有效阻擋唐軍南下,什麼“滅國之戰”,就要止步於此了。
王達穩了穩心神,問道:“確定林都督已經包圍蘇州?”
“萬無一失。”
“(葑門)江南運河一段,封鎖到位?”
“陳愷達親率兩千鄱陽水軍,紮營十餘里,且東至尹山湖、西到南石湖。”
“中吳軍的動靜呢?”
“孫承佑援軍前往蘇州途中,被申屠令堅阻擊打援,損失慘重,暫無威脅。”
馬光惠的所有回答,都表明局勢有利於凌波軍,可王達聽完之後,喉結顫動地更厲害了,氣息也越發不穩定。
條件越好,壓力越大!
為啥呢?
想一下高考前夕,父母、親人會給你提供一切力所能及的好條件吧!
王、馬二人,就像是兩個考生,在他們前面,南唐一流將領林仁肇、盧絳、桂卿等人,以及幾萬大軍為他們“打好基礎”,好比譚海洋、孫佳俊、潘展樂、你四個人去參加4x100游泳比賽,前三個遊了399米,剩下最後一米讓你遊!
這最後的“一米”,就是攻下吳江!
要是打不下來……
王達冷不丁地抖了一下,不知道是冷,還是因為壓力大。
馬光惠近前,說道:“指揮使,時辰差不多了。”
“馬將軍,此一戰,不成功,便成仁!”
“全軍上下,必當死戰!”
王達一咬牙,迎著太湖的風浪,高聲喊道:“凌波軍,升帆搖櫓!”
咚——咚——咚——
三聲擂鼓,劍指吳江!
……
或許冥冥之中,真有心靈感應。
蘇州刺史府一側,藕園之中,錢文奉照例來到洗花舫上,他喜歡在濛濛細雨之中,賞荷花、觀歌舞、品美酒、談詩詞,順便還能為要建造的園林景觀,尋找到一點靈感。
可眼下,漆黑一片,殘荷敗花,再配上這淫雨霏霏,讓他產生了淒涼之感。
實際上啊,風景還是那片風景,變化的,只是人的心境。
“什麼時辰了?”
近侍答道:“郡王,子時了。”
“子時……唐軍犯境,已經兩天三夜了,還有什麼是沒想到的……”
“郡王,是否要請範推官(範夢齡)?”
錢文奉煩躁地擺手,在白玉石雕刻的洗花舫上,踱來踱去,心頭總覺得不踏實——
五門的防禦,加強了;
城牆薄弱點,修復了;
城中的軍民,動員了;
唐軍新武器,研究了;
護城河水道,漲高了;
杭州錢俶處,求援了;
……
還有什麼?還有什麼!
仰頭之間,沉重地吐出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