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街裡製造恐怖。難怪聖城的百姓都說:“金不完,害不斷。”這可是聖城最臭名遠揚的一大豪門。
平日,金不歸肉砣砣的,喜歡挺個大肚子,一顛一顛,講話聲音極粗,振耳欲聾;像所有高雅的文士一樣,也提個鳥籠,養只藍頦兒,打著紙扇,慢吞吞地走。今天,他穿件黃褂子,繡兩條大金龍,以吉祥富泰的模樣出現,屁股下一張大石凳,正兒八經坐在,等著,如同期待一場好戲的上演。對於連之遠的拜訪,他早有耳聞,大膽地花錢,大膽地請人,在整個街道部滿重兵,遠遠近近,幾百號人,只空出條路,供連之遠過路。
天,果是下雪了,紛紛灑灑的,好不氣派。
金不歸讚美說:“雪了,福了!”然後又冒出句缺頭少尾的話來:“玄之又玄不可言。”大夥更稀裡糊塗了,只是附和著說“是是”。金不歸講話歷來如此,簡潔得氣死語法,要領會他話中的意思,沒有幾年功力不成。按金不歸的理解,講話就如同瞎子射箭,中不中,與瞎子無關,只怪獵物站錯了位置,這可不是一般人能達到的境界。
瞧見一父一子到來,金不歸半點意外也沒有。
連之遠指著棺木,對金不歸說:“你撞死我兒子,當著大夥的面,你給我跪下認個錯。”
金不歸一聽不是來索命的,便覺有點小題大做了,揮揮手說:“滾吧,棺材,倒黴,晦氣,快滾,快快滾。”
連之遠衝破衛兵,像脫韁的馬狂奔過去,金不歸嚇得往後一翻,摔倒在地,幸虧後面混混幫手,才免於被揍。大夥有笑的,笑他跌相難看,也有說的,說他撞了人,陪個禮不為過。這連之遠,打從軍隊回來,便處處當個好好先生,今天倒是頭一次發炸。
金不歸戴正帽子,喘著粗氣,大聲嚷嚷:“孃的,敢打老子。”
一拳轟向連之遠,連之遠人老手慢,被金不歸撳翻在地,嘴角是血,白褂子沾泥,頭髮散亂,沾滿雪珠子,神情狼狽不堪。他像頭割掉舌頭的野獸,只低低的呻吟,連一句罵人的話也講不出來。連小天刀一扔,寒光一轉,刀奔金不歸腦袋瓜砸去。金不歸唬得六神無主,頭避過,胸口被砍,大叫哎喲,幸虧只是刀柄,否則肯定昇天。混混見頭兒受傷,一齊衝上來,你拳我腿,一頓猛打,連小天抱住頭,縮在地上,鼻青臉腫已經半死。強者欺負弱者,如同大樹欺負小草;多數欺負少數,如同森林欺負樹木。最後,下場最慘的只能是勢單力薄者。
“怎麼回事?”人群中一人問道。
來的是金不完,金家老大;他圓領大褂,馬靴,似乎剛從遠處回來。見到家門家一片慌亂,眉頭一鎖,十來個保鏢衝前開道,將他迎了進來。一個混混遞過嘴,唧唧講了幾句。金不完手一舉,說:“給我。”一箇中年跟班遞上兩打鈔票,金不完拿著錢,居高臨下,冷酷地說:“不就死個人麼,有什麼大不了的,拿了錢滾遠點。”越是有錢者,生命的價值觀越是兩極化,別人如草賤,自己比金貴。金不完的世界中,不存在法律和道義,金錢是唯一的王。
“大哥,我沒錯,給錢,給我,胸都被敲出洞,慘咯。”金不歸叫苦連天。他彎下腰,便要去撿錢,還說,“多新的錢啊,怎麼可以亂扔,我們家又不是沒地方放!”
白花花的鈔票滿地亂飛,在空中飄來飄去。金不完已經進了門,錢在地上打滾,似乎在經歷某種痛楚,呀呀的想叫。連小天一顆心好似不會跳了,他蹲下身來,揀了一張,抹平,再揀一張,再抹平,然後疊在一塊。連之遠怒不可遏,衝上來,捉住連小天肩膀一甩,連小天站不穩,一屁股坐在泥裡。
連之遠大吼著:“不準揀!窮也要窮得有骨氣。”
連小天爬起來,彎著腰,又揀起來,一張,又一張,旁邊是金家人的歡笑;這笑聲,極刺耳,是從魔鬼的嗓門裡發出來的,還冒著黑氣,要毒死聽眾。
連之遠氣壞了,大罵著:“你這沒骨氣的種,不準撿!”
過去無法挽回,當連小天再度被推翻在地時,他就準備接受一切,錢,緊緊地攢在手裡,這是火種,點燃了他滿心的仇恨,他盯著父親,冷酷而無情地說:“這是弟弟用命換來的,不能糟蹋。今天,他們拿錢買條命,以後,我會用錢買下他們金家的招牌。”連之遠怔在雪地裡,不能言語,只是靜靜的看著,看著連小天彎腰揀散亂的錢。沒有歡喜,沒有憂傷,世界只會孤獨地歌唱。沒有道理,沒有正義,因為道理與正義是建立在鈔票之上的樓閣,只准看,不準碰。
回到家,天已經夜了,藥店圍了許多人,都指指點點,眼前炎煙飛張,火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