些人快要死去,那麼對他而言,就算雙目緊閉,浮夢究竟是昏是醒,他一清二楚。
一直以來浮夢都很害怕,她比世上最膽小的凡人更懼怕死亡,因為靈尊告訴她,她已經死過一次,若再死一次,便是魂飛魄散,不會再有來世。
但其實,她懼怕著,卻也坦然等待著。
跟隨東陵邪已近百年,換言之,她已經死了一百年。一百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百年足可以讓國破家亡,百年甚至可以翻天覆地。
安東立國僅六年,就讓前朝怡夏漸漸淡出人們的思想,那麼浮夢已經死了一百年,塵世中哪還會有她的痕跡。
她總不可能永生永世當一個鬼魂,所以她靜靜等待灰飛煙滅的那一刻。
但是這一次,她還是醒了過來。
醒來躺在這張床榻上,醒來看到那個絕色男子在門外迴廊上撫琴,就像她‘死’後,驚訝於自己為何還能醒來的同時,也曾看到和此刻一模一樣的情景。
此情此景和當初相同,但心境已截然不同。
“靈尊。”自己的聲音一出,浮夢嚇了一跳,這聲音是不是輕柔的有些過分,這感覺真是不知該如何形容,只知道凡人會虛弱的吃不下飯說不出話,沒想到鬼魂虛弱也有相同的症狀。
東陵邪在聽到浮夢的喚聲後,指尖有了剎那的停頓,很快又恢復,繼續閉目撫琴,方才一瞬的停頓並沒有影響他所彈奏的悠揚天籟。
浮夢也用這片刻的時間適應了此刻自己的聲音,轉回側著看向東陵邪的腦袋,呆呆看著屋頂。
“靈尊何必救我。”浮夢輕嘆了一口氣,沒有氣息的鬼魂刻意的嘆氣從來都顯得特別矯情,但此刻浮夢的嘆息卻帶著濃重的憂傷。“就讓我在不覺中魂飛魄散,無論對靈尊還是對我自己,都不是壞事。”
東陵邪好似不聞,只是撫琴,悠揚依舊。
浮夢唇角微翹,滿是自嘲的笑容,“沒有我,靈尊就不用費修為彈奏續魂曲。沒有我,靈尊就不用謊稱逐夢令來與我開這百年玩笑。沒有我,靈尊就不用再苦苦尋找純陰命格的女子讓我附身……”
“當——”古琴發出尖銳的破音,顯然撫琴之人亂了心緒,影響了下手力道。
東陵邪停下撫琴的手指,睜開眼眸,看向屋裡躺在床上浮夢,之間她的目光呆滯的望著屋頂,好似要把瓦片望穿一般。
把浮夢獨自留在爻國,果真是下下之策。有些秘密,他苦苦隱藏,相安百年,卻只因為這兩個月的離開,功虧一簣。
北陵冥果真還是那麼遭人恨——不,是人神共憤。
“你可以當作什麼都不知道。”東陵邪淡淡的開口,“這樣生活了百年,上到王公貴族,下到市井平民,你已嚐盡人間悲歡離合,凡人要經歷太多苦難,還有永遠無法逃脫的輪迴,難道不覺得現在的你才是最自在的?”
“自在?”浮夢不經意的勾起嘴唇,雖然是在笑,卻沒有了往日的靈動,更多了些蕭條,“沒有前世記憶,我的存在就像是一個虛無,百年都在過著別人的生活,我看到無數平凡的快樂,無論是喜是悲,那些情感都實實在在,可我偏偏不記得自己的。
誰說輪迴就是苦楚?那些人走過奈何橋喝下孟婆湯,有的就是重來一次的機會。可是我……忘記了一切,卻沒有再來一次的機會。我只是想知道,單純的想知道,我到底是誰,為什麼會死,天下那麼多人,為什麼只有我一個被剝奪再來一次的機會。”
東陵邪無言以對。
浮夢再次側首望著東陵邪,“靈尊,你知道我到底是誰,對不對?我跟隨靈尊百年,靈尊對我如何,我心中明白。我相信靈尊不願告訴我,定不會是存了害我的心。或許我前世十惡不赦,或許那個我人神共憤,但無論如何,我都想知道,想面對……”
浮夢的雙手在胸口緊緊的握成拳,鼓起所有的勇氣,認真的說道:“我不想無知的存在這個世間,求靈尊告知我,或者……就由我魂飛魄散。”
東陵邪繼續沉默,良久他起身,古琴消失在虛空中,他背對房內的浮夢,目光看向迴廊之外。
“浮夢,你過來。”
浮夢的心已經百年未跳,但是東陵邪的召喚卻讓浮夢心猛然一驚,畢竟她在用自己做一場豪賭,若東陵邪依舊不願告訴她,是不是也以為他能接受她的灰飛煙滅?
浮夢從床榻上起身,她這個鬼魂從來都不是那麼輕盈,而現在卻因為虛弱倒顯出了飄飄然的模樣。
走到門外的迴廊上,東陵邪的背影近在眼前,浮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