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死的老頭兒(我們都敗在他手下)又在這個晚熟的二十四歲的童男子身上借你還魂了。恰巧在這個時候,在緊張到極點的當口,她的請帖來了,於是斯芬克斯的令人眼花繚亂的裸體的胸口就在他面前出現了。青春是一個斜坡。格溫普蘭彎著身子,後面有人在推他。誰推他?春天。誰推他?夜。還有誰?這個女人。如果沒有四月的天氣,我們的道德就會比現在更高超。連灌木叢也開滿了花兒,它們也在助紂為虐啊!愛情好比小偷,春天好比窩主。
格溫普蘭六神無主了。
人在犯罪之前先嗅到一陣罪惡的煙,良心的呼吸就不能自由了。人類的正直受到了誘惑,就模模糊糊地感覺到有點噁心。從地獄的裂縫裡逸出來的氣體,能使堅強的人提高警惕,軟弱的人昏頭昏腦。格溫普蘭現在就有這種不舒服的感覺。
兩種雖然忽隱忽現、可是卻很固執的念頭在他腦海裡飄來飄去。罪惡在固執地邀請他,輪廓越來越清楚了。明天半夜裡到倫敦橋去找那個書撞。去不?“去!”肉慾大聲說。“不去!”靈魂也嚷嚷起來了。
不過我們應該說明一下,乍看起來似乎很奇怪,他從來沒有清清楚楚地問過自己:“去不?”應當受到責斥的行為也有它的特殊的地方。它就跟烈酒一樣,你不能一口氣喝乾它。一定要放下杯子,仔細看看,因為第一口已經覺得味道很怪了。
有一點是可以肯定的,那就是他覺得有人從背後把他推向未知世界。
他哆嗦起來了。他彷彿看見大地塌了一個角兒。他猛然縮回身子,覺得四周恐怖重重。他閉上眼睛。他竭力讓自己不承認眼前這件事,並且疑惑自己的理智。顯然,這樣更好。最聰明的辦法就是相信自己是個瘋子。
悲慘的寒熱病。在生活當中,每一個人在突然遇到一件意料不到的事情時,都要這樣膽戰心驚。每一個旁觀的人都要帶著不安的心情,靜聽命運悄悄撞擊一個人的良心的聲音。
唉呀!格溫普蘭在問自己的良心。自己的本分明明擺在眼前,還要向自己提間題,這就說明他已經戰敗了。
在另外一方面,我們有一個小問題要說明一下,即使是一個壞人碰上了這件事,也會覺得有點兒厚顏無恥,他呢,他一點兒也沒有這種感覺。他根本不知道什麼叫做厚顏無恥。我們上面提到的那個關於妓女的概念,他也一點不瞭解。他沒有領會這個概念的能力。他太單純了,不能接受複雜的假設。關於這個女人,他只看見她的偉大。唉呀!他太得意了。他的虛榮心只看見了自己的勝利。他不是愛情的物件,而成為一個供人淫亂的東西,要想到這一點,必須有他的純潔所沒有的智力。他沒有看見“我愛你”旁邊的那個可怕的修正:“我要你”。
女神的獸性逃過了他的眼睛。
人的精神也能受到侵害。靈魂裡也有一撮破壞分子,那就是摧毀我們道德的邪念。千萬種顛三倒四的念頭,有時候一個接著一個,有時候成群結隊地向格溫普蘭撲來。後來,所有的念頭又突然銷聲匿跡。於是他雙手抱著頭,悲哀地凝神靜息,好像在靜觀夜裡的景色似的。
他突然注意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什麼也不想了。他的夢想已經到了一個萬念俱息的黑暗的境地。
他同時又注意到他到現在還沒有回去。現在大概是半夜兩點鐘了。
他把書撞帶來的信塞在胸口上的一隻衣袋裡,不過他覺得離他的心太近了,於是又把它取出來,揉成一團,隨便塞在下面的一隻衣袋裡,接著就走問來,悄悄地進了客店,沒有去叫醒小古維根(這孩子本來是在等他的,現在已經拿兩隻手當枕頭,沉入睡鄉了),關了門,湊著客店的風燈點了一支蠟燭,拉上門栓,把鑰匙轉了一下,像晚歸的人一樣,機械地,悄無聲息地爬上“綠箱子”的踏板,溜進現在做臥室用的舊篷車,看見於蘇斯已經睡著了,於是就吹滅了蠟燭,但是他卻沒有睡。
一個鐘頭就這樣過去了。後來覺得累了,他就想像著床跟睡眠應該是一回事,於是沒脫衣服,就把腦袋放在枕頭上,閉上眼睛,算是向黑暗讓步了。但是,暴風雨般的情感一直在衝擊著他,一會兒也沒有停過。失眠是黑夜折磨人的一個方法。格溫普蘭很痛苦。他這一輩子還是第一次不滿意自己。內心的痛苦和滿足的虛榮心交織在一起。怎麼辦呢?天亮了。他聽見於蘇斯起來,但是卻沒有睜開眼睛。這時候,他內心的風暴還沒有停止。他在想那封信。所有的字都像天翻地覆似的又口到他的腦海裡。在靈魂深處的狂風的襲擊之下,思想就變成了液體。它急湍地流進腦海,洶湧澎湃,有如波浪的沉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