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雖通漢語,但是時常詞不達意,他本意是想告訴金氏:假如沒有他的斡旋,趙前早就被處決了。在內心深處,山本是尊敬趙前的,他認為此人傲慢不乏機敏,是能幹事的中國人。作為曾經的對手,他不止一次盤算置趙前於死地。這種心情很複雜,像對弈一樣,高手之間既恨又敬。但真正的棋手是不會捨棄高手的,別管對手製造了多少麻煩。如果對手消失了,那麼剩下的只是索然無味。懷著戲弄獵物的心理,是他提議逮捕趙前的,又是他向檢察廳建議留下趙前的。山本任直的影響力不小,在安城的日本人都敬重他,說話當然有份量。龜田是憲兵隊負責人,遠近聞名的殺人狂。龜田對同胞的舉動頗為費解,特意請教為什麼。山本任直說從肉體上消滅敵人容易,可是他想看到這個自作聰明的滿洲人怎樣被征服,怎樣在精神力上崩潰。山本任直還說,留著他看看大和民族的優秀吧,好叫他心服口服。龜田隊長表示理解,同意協助他修改卷宗,還打賭似的拍了拍軍刀,說解決問題還是用這個最好……
現在,山本任直禁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看見趙金氏痛不欲生的樣子,他有一種振奮感、滿足感,敲了敲桌子,說:“你的,回去的,快快的。”
金氏的失望難以勝述。她從安城炭礦株式會社回來,再一次路過了北大營。北大營是安城縣日軍警備司令部的所在地,設在北壽門外,扼守礦區通往縣城的要路。說起北大營三個字,普通老百姓毛骨悚然,說是魂飛魄散並不為過。沒人敢在北大營門口逗留一步。不得不路過此地時,都低著頭加快腳步。據說有人好奇地向裡張望,被哨兵放出狼狗,活活給咬死了。北大營是人間地獄,天知道有多少人葬身此地。其恐怖遠勝於閻王殿,膽小者從門前經過,被嚇成尿溼褲子者不勝列舉。趙前就被關押在這裡面的“留置場”,金氏無限悲傷地向營區投去了一瞥,營區新栽的楊樹成行,綠蔭遮蓋的縫隙間透出了寬大的水泥屋簷。悲悲切切中,金氏的心頭升騰起凜冽的寒意,她坐在大車上感覺到天旋地轉。馬二毛髮現,女東家中暑了。
①屁驢子:罵人話,也指摩托車。
②咧大膘:當地語,意為講葷段子。
第二十三章(1)
一年前的冬天,趙成華、趙成國兄弟來到天津。九·一八事變時,他們在皇姑屯火車站擠上了南下的列車,最先去了錦州。車廂裡擁擠不堪,連行李架上座位底下都塞滿了難民。過了溝幫子一帶,鐵路上向南開進的多是軍列,東北軍的輜重車隆隆駛過。客車走走停停,好不容易才到了錦州。幾十個學生走上街頭,痛哭流涕地沿路呼喊:“槍口對外,不容國土淪喪!”“寧做中華斷頭鬼,不為倭寇亡國奴!”駐防在錦州的是東北軍獨立步兵第三旅,士兵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學生的講演,他們流淚表示願意回身殺敵,光復國土。學生們利用
結拜老鄉的名義出入營區,但是收效甚微。有位營長送給趙成國一條新毛巾,而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咳!別說了小兄弟,道理咱都懂,我們是身不由己,軍令難違呀!”
在錦州的第三天傍晚,獨立步兵第三旅連以上的軍官都進城赴宴,個個喝得醉馬天堂地回來。原來是旅長張禹久迎娶三房姨太,滿城軍政要人都參加了婚筵。守候在軍營牆外的學生們驚訝得目瞪口呆。在瑟瑟的寒風裡,學生將憤怒傾注在石塊上,一陣石頭瓦塊之後,兵營裡大叫:“別打我們呀,有能耐打官去吧!”看來兵們對學生還是很理解的,無處洩憤的學生一字排開衝著軍營撒尿。嘩嘩嘩的聲音極為痛苦,學生們對天呼號:“軍政萎靡如此?文恬武嬉如此?昏庸如此?氣節何在?良知何在呀?!”
錦州的局勢危險,大批流亡學生去了北平,組織了“東北民眾抗日救國會”。迫於公眾壓力,“不抵抗將軍”張學良終於露面,在北平舊刑部街的奉天會館接見了救國會的代表,他發誓說:“我姓張的如有賣國的事情,請你們把我打死,我決無怨言。大家愛國,要從整個做去,總要使之平均發展。欲抵抗日本,必須中國統一;如果在國家統一的局面下,我敢說,此事不會發生。我如有賣國的行為,你們就是將我的頭顱割下,我也是願意的。”10月3日,趙成華、趙成國參加了滯留在北平的流亡學生請願團,衝擊張學良在北平的寓所順承王府,請願團當街怒罵張學良是漢奸走狗,一時間惹來衛隊士兵與學生的對峙,險些肇出事端。張學良回覆青年學生說:“此次外侮侵凌,事極重大,負責解決,自應仰賴中樞,堅韌待時。學良大義所在,決不後人,是非功罪,俟之於將來。”
趙家兄弟倆在北平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