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在河裡的少年睜著燦若星子的眼睛定定看著她,頂著溼漉漉的水汽,嘆了一聲:“這條河的深度。死不了人……”說著,他已經拽著謝姝寧開始往岸上爬,一邊道,“八小姐,你還是抓牢了,若掉下去了我可……”
話音悠悠說了一半。驀地戛然而止。
謝姝寧踹了他一腳。
她掙不開他的手,索性不掙。只冷笑著爬起來,趁著燕淮就要站起的那一剎那,拿腳踹了上去。
膝蓋窩一彎,對面的人腳下一滑,踩著岸邊滑溜溜的青苔跟殘留的霜雪,重重又滑回了河裡。
但那隻手,竟還緊緊抓著。
謝姝寧勉強穩住了自己的身體。才沒有叫自己跟他一齊掉進河裡,做只隆冬裡的水鴨子。
就在這時。不遠處的高些的地方醉醺醺走過來幾個人,醉眼昏花地朝著河邊靠近,一人高聲喊著,“瞧瞧那些個燈,指不定裡頭還有哪家小姐放給情郎的呢!”
另外幾人附和著,聲音越來越近,幾人越走越近。
謝姝寧扯了扯燕淮的手,“爬上來!”
也不知在一點未有防備之下喝了幾口冰冷河水的燕淮咳嗽起來,似要往上爬,又忍不住問了一句:“這回不踹了?”
謝姝寧頓足:“不踹!”
燕淮這才渾身帶水地往上爬。
恰在他爬上岸的那一刻,已走到近處的幾個醉鬼驀地喊了聲“有水鬼啊——”,便踉踉蹌蹌地扭頭狂奔,一路上也不知摔了幾回,一爬起來便跑,連個頭也不敢回。
只一會,人便跑光了,只餘下幾聲驚慌失措的“水鬼”,便不見了人影。
孤零零留在岸邊的倆人面面相覷,燕淮忽然重重打了個噴嚏。
謝姝寧愣了愣,這時才恍然驚覺他們的手竟還抓在一塊,登時勃然大怒:“好你個水鬼,是還想拖我下河做替身是不是?”
她這是在譏諷他當年偶遇之下便動手要殺她的事。
燕淮聽了出來,緩緩鬆開了手,也不顧自己渾身上下都在朝地上滴水,只道:“是我做錯了。”
此言一出,謝姝寧那些已經擠到喉嚨口的話,卻是猛地尋不到出口來發洩。他竟然,這麼容易便認錯了……狡詐,陰險,騙子!謝姝寧在心裡將他給罵了個遍,但漸漸的,已鎮定了許多。
她往後退了一步,儀態萬千地整理著自己的衣裳,皺眉說道:“既已瞞了這般久,不如就此瞞下去,也好過說出來叫誰都不痛快。”
燕淮語塞。
他瞞不住了。
因為心裡漸漸多了別的滋味,這些想起便叫人愧疚的事,便慢慢無法在心底裡藏住藏嚴實,尤其是在面對她的時候。
那件事,也的的確確是他做錯了。
他不說話,謝姝寧也閉緊了嘴。
她的性子,即便不是睚眥必報,也必定不會放過那些傷害過自己的人。她甚至早就想過許多回,若有朝一日她找到了當年刺了她一劍,在她胸口留下疤痕的人,她該如何做,才能報仇。
折磨他,殺了他,一點點洩憤!
她詳細計劃過一切,卻沒有料到,那人竟然會是彼時同在漠北的燕淮……
像是被驚雷給劈了一道,又像是被狂風給吹亂了思緒,謝姝寧莫名其妙地茫然起來。
“今後你我不必再見了,想要還那一劍,國公爺今後莫要再出現在我眼前便是了。”她神色冷漠地後退著。他救了鹿孔父子,說來也救過她。可他也的確,差點殺了她。
眼下的情況,實在是叫她進退兩難。
索性,不見便是。
她可不敢保證,下一回再見,她是不是還能忍得住不還他一劍。
話畢,她提著裙子就往遠處奔去,身影消失在了晦暗不清的光線中。
燕淮正低頭擰著滴水的衣裳下襬,聞言一愣。待到抬起頭來,人已跑開,他想追,邁開的腳步卻又收了回來。
他低聲喃喃著,“看來,有時候還是不該說實話……”
但實話已經說出了口。便如覆水,焉能收回。
謝姝寧又驚又氣,偏生還得以大局為重,忍著,只得拼命疾行,往原先同謝翊約好了的地方而去。
小攤子前只剩下幾個零零散散的人。謝翊一行人怕是出去觀燈了,還未回來。
謝姝寧站在樹下等人回來。百無聊賴,忍不住輕輕踢著樹幹,震得枝椏上掛著的殘雪紛紛落下,落在脖子上,冷得厲害。
她並沒有等上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