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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部分

泥鰍

這地方抓泥鰍的手段很特別:將蘆葦稈截成兩尺多長,中間拴一根線,線的一頭再拴一根不足一厘米長的細竹枝,那細竹枝只有針那麼粗細,兩頭被剪子修得尖尖的,叫“芒”,往剪開的鴨毛管中一插,穿上四分之一根蚯蚓,然後往水中一插,覓食的泥鰍見了蚯蚓張嘴就是一口,哪知一用勁吞嚥,芒戳破蚯蚓,在它嗓眼裡橫過來,它咽不下吐不出地被拴住了,然後可憐地翻騰掙扎出幾個小水花,便無可奈何地不再動彈了。

這地方上的人稱這玩意兒為“卡”。

傍晚插卡,一清早收卡。

十斤子和三柳各有二百根卡。

一年裡頭能插卡的時候也就三十來天,在冬末春初。過了這段時間,水田都放了水,讓太陽烘曬,準備種莊稼了。即使仍有貯水的地方,泥鰍有了種種活食,也不再一見蚯蚓就不假思索地貪婪吞吃了。

這裡的冬末春初的田野,別有一番景緻:到處是水田,水汪汪的一片,微風一來,水面皺起一道道細細的水紋,一道趕一道,往遠處去,那水分明有了細弱的生命;風再大一些,田野上便會四下裡發出一種水波撞擊田埂的水音,柔軟的,溫和的,絮語樣的,田野也便不再那麼無聊和寂寞;中午若有一派好陽光一把一把灑下來,水面上便廣泛地彈跳起細碎的金光,把世界搞得很迷人,很富貴。

十斤子和三柳對這樣的田野很投入,有事無事總愛在田野上轉悠、瘋跑,或坐在田埂兒上犯傻、琢磨、亂想、編織荒唐的故事。若太陽暖和,便直條條地躺在鬆軟的田埂兒上,那時耳畔的水聲便會變得洪大起來,讓人動心,讓人迷惑不解。陽光、泥土、水、老草和新芽的氣味融合在一起,好聞得很。

當然,最使他們投入的,還是因為這一片片水田裡有讓人心兒一蹦一蹦的泥鰍。

但,這兩個傢伙似乎很隔膜。

十斤子的身體像榆樹一樣結實,細短的眼縫裡,總含有幾分“陰謀詭計”,平素風裡土裡地滾,又不喜清洗,黑面板便更黑,太陽一曬,如同緊繃繃的牛皮。他常用那對不懷好意的眼睛去瞟、去瞥、去盯那個三柳。

性情怯懦的三柳抵不住這種目光,便低下頭去,或遠遠地避開他。

今天他們來得太早了點兒,太陽還老高。兩人都知道,早插卡不好,會被一種只要有陽光就要四處活動的小魚慢慢將芒上的蚯蚓嘬了去,便把卡放在田埂上,等太陽落。

田野盡頭,有幾隻鶴悠閒地飛,悠閒地立在淺水中覓食。

十斤子覺得,瘦長的三柳長得很像那些古怪的鶴。當他在等待日落的無聊中,發現三柳與鶴有著相似之處時,不禁無聊地笑了。

三柳覺得十斤子肯定是在笑他,便有點兒不自在,長腿長胳膊放哪兒都不合適。

太陽落得熬人,十斤子和三柳便一人佔一條田埂兒躺下來。

天很空大,田野很疏曠,無限的靜寂中似乎只有他們兩個。

可是十斤子卻還容不下三柳。他對三柳插卡有一種本能的排斥。沒有三柳,這眼前的水田全是他十斤子的,他愛往哪兒插卡就往哪兒插,今日在這塊田插,明日就到那塊田插,那是無邊無際的自由。

十斤子又很有點兒瞧不上三柳:知道往哪塊田插卡嗎?知道在大風天怎麼插卡嗎?……你也會插卡?!

三柳從十斤子的目光中看出什麼來了,很是小心翼翼,生怕觸犯了十斤子。十斤子先到,可以不顧三柳,只管隨便挑塊田插,而三柳先到,卻總要等十斤子先下田,而後自己才下田。

三柳是個微不足道的孤兒,連間房子也沒有,住在久廢不用的磚窯洞裡,人們似乎有理由不在意他。

三柳也很知趣。

太陽終於沉沒了,暮鴉從田野上飛起,鼓譟著,往村後的林子裡去了。

十斤子用繩兜子提著卡,來來回回地選擇了半天,也未選定一塊田。三柳今天有點兒心急,想:你就慢慢選吧,反正這塊田你不會要的,今天就不等你了。想著,便第一回搶在十斤子的頭裡下了田。

十斤子心裡很不得勁,跳進一塊田就插,本來每隔五步就可插一根,他不,兩條腿不停往前�,將水弄得“嘩啦啦”響,身後翻起一條白練來,十多步下去了,才又插一根。傍晚的田野很靜,天空下只有十斤子喧鬧的涉水聲。

三柳剛插了一行,十斤子已插了一塊田。

三柳的卡還有一半未插,所有的水田就已被十斤子插完了。十斤子爬上田埂兒,將空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