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進自己臥房裡。少女新沐,芳香襲人,袁向鯉站在閣樓上看,慕香和綹兒像是一整塊玲瓏的紅玉,在晨露裡泛著柔光,心裡微微有些發涼。這樣的女人,過了今天,就是後宮的人了,任是誰也會心疼的。
慕香還是答應了袁向鯉,她別無選擇。
在這個世上,她只有綹兒一個親人,她願意為了她去做任何事。她來不及恨袁向鯉,她首先要做的,是把綹兒就出來,而唯一的方法就是按袁向鯉說的去做。
什麼天下,什麼皇位,那些都與她們無關。慕香只想為了自己還有綹兒姐姐的命去爭去鬥,其它的一切她都不放在心上。
自己還是找到了綹兒姐姐,找到了這個和她相依為命的女子。
慕香覺得自己就像一顆蟲卵,渺小溼滑,而這世間給予她的痛苦就是那一層濡溼的薄膜,將她裹得嚴嚴實實,從外延一直疼到內裡,雖不致命,但永無休止。
而她如今只存在於記憶淵底的綹兒姐姐,像是隱匿於內裡的汁液,在毫無遮掩的日頭底下,正在乾涸。
慕香想起與綹兒姐姐的過往
兩個脆薄的生命,就這樣悽悽慘慘的活著。將活著當成唯一堅強的控訴。
悲劇之所以成為悲劇,不是把美好撕碎給人看,而是,大多數局外人並不覺得這是悲劇,每個人都有著各自的擔當,青樓女子,原應如此。
人們都是仁人君子的,平日裡習慣前呼後擁相互阿諛,容不得衣冠上有褶皺,他們自以為他們的生活裡都是乾淨的,而並不知道,這些乾淨的緣由是,他媽呢把淫邪與骯髒都丟在了青樓粉巷裡,骯髒在那裡潰膿生蛆,外面仍舊山河太平。
綹兒從未提到過自己的童年,似乎她生下來便是這樣的。平日裡她亦不與人爭執,攢下錢來就去書巷買幾本線狀的舊書,找一個不易得的清閒午後,半倚在榻上逐字逐句的讀,時而抿嘴嬌笑,時而掩卷而泣。綹兒是悲憫於別人的命運的,甚至勝過對自己命運的關心,她更多時候是把自己當做一救贖者,意圖拯救故事裡那些比她更不幸的人。可惜這樣的救贖者只是她自己的一樁假想,而她似乎總是忘了,在現實的生活中,她亦是一個等待被救贖的受難之人。
此時慕香也不去打擾,她喜歡看綹兒沉溺於這樣片刻的安寧,她倚在榻上,像支玉質的簪子,嵌在美人的一頭烏髮上,美亦美的惹人心碎。她這樣喜歡讀書,會不會有一日,也會有好事者記下她的生平呢?慕香這樣痴痴的想著,就伏在桌上睡去
醒來的時候,身上已經披著綹兒的坎肩,慕香回頭看時,綹兒的榻上已經空了,被衾上有綹兒起身時留下的褶皺,那本線狀的舊書,被突然闖進來的風翻開了兩頁。不用說,綹兒又去應付那些總是要不夠的客人去了。慕香走過去,拾起書來看,正翻開的一頁是幾句詩,紙頁脆黃,小字如豆:小樓吹徹玉笙寒,西樓望月幾回圓?都道死別尋常事,誰解生來亦悽難。
綹兒病了。
這次的病來的突兀,綹兒臉色蠟黃,咳了一夜的血,連媽媽們也慌了手腳。綹兒本已成為悠遠樓聞名遐邇的花牌,若是真的就這樣沒了,便是坍塌了一座金山,連請了幾個郎中都沒有成效,綹兒開始不說話,連慕香也不再搭理。慕香瞧著一個又一個郎中的臉色,心內驚慌,生怕 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
有幾個熟客打聽到綹兒的病,大叫惋惜,相互諂笑著,悠遠樓的姑娘水靈,卻都有些鬆垮,也只有這個姑娘生來緊緻,可別真的歿了。有一人道,你未想過麼?這一天接下這麼多的客人,都是壯偉的主兒,鐵打的女人怕也吃消不得,何況一個不滿二十的丫頭?暴殄天物,暴殄天物。另一人有些不屑,鄙夷的說道,梁兄什麼時候這麼大慈悲了?這綹兒姑娘的寢處梁兄去的未必比我們少吧?就算是暴殄天物怕也有梁兄一份的吧。
慕香不知道愈來愈沉靜的綹兒現如今都在想些什麼,但她明顯的察覺到綹兒對自己生命的輕賤,而且也知道,這已經不是第一次。她們本就是一群無人疼惜的人,性命也抵不過大戶人家的花鳥蟲魚,但,若是真的連自己也如此輕賤起來,那所謂生命也不過是一床敗絮而已了。
慕香不知道該怎樣去救起甘願在死譚裡放棄掙扎的綹兒,又或是自己還無力承擔一個救贖者的身份,這從此成為她的心病,傾盡一生業未曾忘卻。
一個月後,媽媽們似乎也察覺到了這個屋子裡的死氣,來的日漸少了,只剩下慕香一個人侍候綹兒的起居。
外面的天氣依舊延續著這座老城淫靡的潮氣,商賈們往來更迭,街市上繁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