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笑著,長身立起。“剛才不跟我客氣,現在又說謝謝作甚?”
我抹抹嘴。“要不要再去弄兩壺?”
她點頭。“好啊,斗酒相逢須醉倒。”
此時突聽得林間傳來一聲輕嘯,語音清越。
她頓住身形,有些惋惜地摸摸鼻子。“我老友到了,只能下回再喝了。”
我拱拱手。“就此別過。”
這人一個縱身,轉眼蹤影全無,只餘一聲長笑。
“你不肯說你的名字,我的你可記住了。在下李襄陽!”
李襄陽,這名字還真有幾分耳熟。我想著,也站起身來,慢慢往回走。
一生大笑能幾回,斗酒相逢須醉倒。
詩意歸詩意,做人哪能真那般瀟灑,再不回去,只怕戚流光著急。
踱進丹桂坊,卻見此人立在一群鮮衣少年中間,巧笑翩然,眉飛色舞,那叫一個如魚得水。
呃,是我想多了。
走到最近的一個桌子,習慣性拿起酒壺,再一想又放下,另倒了一杯茶。
茶碗底枯白的菊花,一浸熱水,立時舒然綻放,變得瑩潤透明。
還沒喝,鼻尖傳來一陣幽香,卻不是菊花。
有人輕聲笑著說:“齊公子真是個雅人,大好秋光,有美不賞,有酒不喝,不曉得跑哪裡去躲了半日清淨,這會又開始喝茶了。”
我對著茶碗吹氣,也笑。“景少口中的美人是說自己麼?”
景千容小臉微揚,下巴玲瓏一品,當真是我見猶憐。“我是看你裝這樣子嫌累,之前盯著江上秋的時候,不是恨不能口水都流下來了。”
我裝什麼樣子了?就算裝又關你鳥事。
挑下眉毛。“你想我多看你幾眼,直說麼。”
景千容身子一僵,藐然道:“你這人一貫都這麼自以為是麼?”
碧眸清淺,淡紫色唇瓣微微翹起,生氣的小樣都是惹人。
我嗯了一聲,湊到他耳邊低聲道:“如果不是千容你一直看著我,我也不能這麼自以為是。”
眼見他纖薄半透的耳廓瞬間泛粉,好似畫上的白描花瓣沾點了水彩,一下子潤開。
景千容怒退一步,叱道:“誰說我一直看著你!”
我端著茶碗,慢條斯理地喝了一口。“你不看我,又怎麼知道我有美不賞,有酒不喝?”
景千容面上陰晴變幻,冷哼一聲。“就算看也不是因為好看,不過是看個熱鬧。”
“這樣啊。”我不再說話,放下茶碗,顧自轉身走到廊邊坐下。
剛才景少容這幾句嗔言聲響不小,加上他本就引人注目,現在坊裡眾人,都往這裡看來。
我哪兒真有心唱戲,酒喝得有些多,此時陣陣發暈。
不過口頭便宜,他要佔就由他吧。
“啪”的一聲,有人在我肩頭打了一下。卻是戚流光。
“其軒,你跑哪裡去啦,讓我好找。”
什麼叫睜眼說瞎話?我忍不住嘴抽。
“誒,”戚流光說完那句,在我身邊坐下,眼卻只看著幾步之遠的景少容。“你說你到底使了什麼手段?這個景少爺我搭訕良久,連正眼都也不曾給我一個,怎麼就老纏著你說話呢?”
我揉揉腦袋。這酒喝著甜,後勁真是不小。沒好氣地說:“我怎麼知道?”
或者是他水仙花慣了,一下子有人沒把他當中心捧著,因而不爽;又或者他跟江上秋本有嫌隙,所以偏與他較勁;再或者莫非他竟與明月心一樣,也對江上秋也存著別樣的念頭。
啊,很有可能。我忍不住看向場上的景千容,此時又被一群瀟灑公子圍著,身周尚有一圈其他少爺,個個又像沾光,又是豔羨。挑著眉淡著臉,明明是不曾掩飾的不耐,可偏偏面若明珠,讓人不忍挪開視線。
果然是個禍害。小四啊小四,你說你怎麼那麼多風流孽債!
我氣往上湧,就瞪向屋裡那頭欄杆邊修竹挺立的人影。
從剛才起就在看熱鬧吧。
只是這熱鬧人人都看,也無從分辨他到底是不是特別在意。
那就去問問吧。老這麼眉來眼去地猜,真鬧心。
我倏然立起,藉著酒勁,就朝他走了過去。
“其軒!”身後流光叫了一聲,我只是不理。
漸漸走近了,他漆黑無盡的眼一路看著我,面上仍是漠然。
我走到他身邊徑直問:“小四,你為什麼不認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