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木稀疏、有一大堆灰白大石頭的地方。他興奮地走向那些石頭,在黑夜的迷霧中,一一仔細察看,好象進行檢閱似的。有株生滿了樹瘤的大樹長在和那堆石頭相距幾步的地方。他走到那棵樹下面,用手摸那樹幹的皮,好象他要認出並數清那些樹瘤的數目。
他摸的那棵樹是慄樹,在那慄樹對面,有棵害脫皮病的慄樹,那上面釘了一塊保護樹皮的鋅皮。他又踮起腳尖去摸那塊鋅皮。之後,他在那棵大樹和那堆石頭之間的地上踏了一陣,彷彿要知道那地方新近是否有人來動過土。
踏過以後,他再辨明方向,重新穿過樹林。
剛才遇見珂賽特的就是那個人。他正從一片矮樹林中間向孟費郿走來時,望見一個小黑影在一面走一面呻吟,把一件重東西卸在地上,隨後又拿起再走。他趕上去一看,原來是一個提著大水桶的小孩。於是他走到那孩子身邊,一聲不響,抓起了那水桶的提樑。
七 黑暗裡珂賽特和陌生人同行
我們說過,珂賽特不害怕。那個人和她談話。他說話的聲音是莊重的,差不多算是低沉的。
“我的孩子,你提的這東西對你來說太重了。”珂賽特抬起頭,回答說:“是呀,先生。”
“給我,”那人接著說,“我來替你拿。”珂賽特丟了那水桶。那人便陪著她一道走。
“確實很重。”他咬緊了牙說。隨後,他又說:“孩子,你幾歲了?”
“八歲,先生。”
“你是從遠地方這樣走來的嗎?”
“從樹林裡泉水邊來的。”
“你要去的地方還遠嗎?”
“從此地去,總得足足一刻鐘。”那人停了一會不曾開口,隨後又突然問道:“難道你沒有媽媽嗎?”
“我不知道。”那孩子回答。那人還沒有來得及開口,她又補充一句:“我想我沒有媽。別人都有。我呢,我沒有。”
靜了一陣,她又說:
“我想我從來不曾有過媽。”那人停下來,放下水桶,彎著腰,把他的兩隻手放在那孩子的肩上,想在黑暗中看清她的臉。
來自天空的一點暗淡的微光,隱隱照出了珂賽特的瘦削的面貌。
“你叫什麼名字?”那人說。
“珂賽特。”那人好象觸了電似的。他又仔細看了一陣,之後,他從珂賽特的肩上縮回了他的手,提起水桶,又走起來。
過了一陣,他問道:
“孩子,你住在什麼地方?”
“我住在孟費郿,您知道那地方嗎?”
“我們現在是去那地方嗎?”
“是的,先生。”他又沉默了一下,隨後又問道:“是誰要你這時到樹林裡來提水的?”
“是德納第太太。”那人想讓自己說話的聲音顯得鎮靜,可是他的聲音抖得出奇,他說:“她是幹什麼的,你那德納第太太?”
“她是我的東家,”那孩子說,“她是開客店的。”“客店嗎?”那人說,“好的,我今晚就在那裡過夜。你領我去。”“我們正是去那裡。”孩子說。那人走得很快。珂賽特也不難跟上他。她已不再感到累了。她不時抬起眼睛望著那個人,顯出一種無可言喻的寧靜和依賴的神情。從來不曾有人教他敬仰上帝和祈禱。可是她感到她心裡有樣東西,好象是飛向天空的希望和歡樂。
這樣過了幾分鐘,那人又說:
“難道德納第太太家裡沒有女傭人嗎?”
“沒有,先生。”
“就你一個嗎?”
“是的,先生。”談話又停頓了。珂賽特提高了嗓子說:“應當說,還有兩個小姑娘。”
“什麼小姑娘?”
“潘妮和茲瑪。”孩子在回答中就那樣簡化了德納第大娘心愛的那兩個浪漫的名字。
“潘妮和茲瑪是什麼?”
“是德納第太太的小姐,就是說,她的女兒。”
“她們兩個又幹些什麼事呢?”
“噢!”那孩子說,“她們有挺漂亮的娃娃,有各式各樣裝了金的東西,花樣多極了。她們做遊戲,她們玩。”
“整天玩嗎?”
“是的,先生。”
“你呢?”
“我,我做事。”
“整天做事嗎?”那孩子抬起一雙大眼睛,一滴眼淚幾乎掉下來,不過在黑暗中沒人看見,她低聲回答:“是的,先生。”她靜了一陣,又接著說:“有時候,我做完了事,人家准許的話我也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