鵬島。這是他唯一的歸宿呀!
梅志夾在亂哄哄的旅客中,擠上一條大陸開往D島的客輪。四等艙里人聲嘈雜,滿目骯髒,遍地汙穢,臭氣熏天。毛主席畫像掛在正面艙壁上,旁邊是油漆寫的語錄,像下是“四無限”萬歲(無限信仰、無限崇拜、無限偉大、無限忠於),其餘艙壁及空處上同樣用紅油漆寫著“三忠於”之類的標語。艙壁矮,這些神符聖物被過往的旅客弄得贓糊糊的。你看,那幾個漁民模樣的漢背靠領袖像在魚簍邊席的而坐,高聲談論著魚汛魚價。其中一人犯了感冒,不時用手擠出大把的鼻涕往身後一塗。細心的人不難看出,這老東西的鼻涕正巧抹在主席像的嘴上,真是罪過呀,好在誰也無心去注意這些事。兩位抽著水煙筒的中年人,“咕嘟咕嘟”地吞雲吐霧,旁邊一個二十來歲的農家姑娘焦躁地等著這杆煙槍。一一這一帶群眾嗜煙成性,大妹子也不例外。通道口上,一位少婦託著小孩蹲在地上,嘴裡不停地“噓一一噓一一,”專注地催引嬰兒撒尿,嬰兒掙扎著不肯,少女直起身時,孩子的茶壺嘴嘴裡突然射出一道彎曲的拋物線,這黃澄澄的尿水全澆到“三忠於”的口號牌上。梅志右座是兩位職工打扮的姑娘。一位託著腮幫子凝神窗外,一位在埋頭打瞌睡。他的右側是兩名地方幹部摸樣的人,正在聊著“九大”的形勢。梅志認真地聽他倆的談論,想聽一些新鮮的事兒,不一會他失望了。這兩個邊海的普通幹部除了看兩報一刊以外,無權接觸更多的上層內幕。梅志一出瘋人院便買了一張《南方日報》專刊,上面登著新產生的中央政治局委員、常委,*作為接班人被寫進“*章”裡。梅志想知道那些在報紙上看不到的東西,這方面,那個女秘書是掌握不少的。想起她,梅志暗歎了一聲,對她,說不清是厭惡還是惋惜,反正不會再來往了。那位林崖成了“九大”代表,現在抖得更神氣了吧?程磊呢?現已是省軍區副司令,是一棵蔭護之樹呀。但梅志不是那種賤骨頭,與其哭哭啼啼地認人為父,不如堂堂正正地做人!可是,命運已把他從榮譽的頂峰推入絕望的深淵,哪還有本事去找程磊算什麼賬呀!唉,可憐的母親,您在九泉之下,知道兒子的這一切嗎?梅志的鼻頭一酸,兩顆豆大的淚珠滾出來,叭嗒一聲摔在胸襟上……
彼岸,遙遙在望了。梅志抬起身,關注地掃視著碼頭。碼頭上冷冷清清,沒有誰來歡迎他了。他收回視線,無力地坐了下去。
梅志走下客輪後,生怕碰上熟人,他偷偷繞過團部,溜到D島另一端,走進水運中隊值班室,打聽去南鵬的船。當梅志出現在門口時,值班室裡的幾名中隊幹部驚駭地瞪著他,半晌說不出話來。
“怎麼,不認識了?”梅志笑著說。
“啊,哪裡哪裡,名揚上下的梅隊長,誰不認識?”值班員恢復了常態。但仍用疑惑的目光打量著他,不無防備地欠著身子說,“回來了?請坐請坐。”
“有船上南鵬嗎?”梅志問。
“有有。三六艇,運水泥的。”
“謝謝,我去碼頭等去。”梅志點點頭,轉身走了出來。身後傳來一陣嘰嘰喳喳的議論聲。梅志聽不清,只有“瘋子”兩字像針一樣直鑽耳膜。他媽的,三個月的瘋人院生活,在他臉上烙下了永久的印記,走到哪,都成了“嫌疑犯”。梅志惱怒地朝後一瞪眼,值班室裡那幾雙正盯視著的臉急忙避開。等梅志繼續走去時,聽到一陣突然爆發的大笑。梅志像被人追趕似的,腳步又慌又亂走上軍運碼頭。
“喲,這不是梅隊長嗎?”話音一落,從堆積著貨物的轉角處閃出一個打扮漂亮的女人。
梅志楞了一下,很快認了出來:“潘嫂?你好!”
“好好。”潘玉瓊退了退身子,上下審視著梅志,疑惑地問,“聽說你得了神經,真的?”
這句揭短的話從她嘴裡吐出來,倒變得不刺人了。看著她那樣一付認真而焦慮的模樣,梅志調皮地回答:“潘嫂,你看我這樣子,是真瘋還是假瘋?”
她白了梅志一眼,撇撇嘴:“虧你還有心思樂!不管真瘋假瘋,我看你這輩子算完了!哪個好姑娘還敢跟上你呀!”
梅志的臉陰下來,不吭聲了。
潘玉瓊不留意他的情緒變化,繼續說著:“真可惜?這麼個精精神神的小夥子,別的什麼病不好得,偏來一個神經!唉,說也難怪,在那麼一個‘和尚島’上當兵,大男人還不給整瘋去?不準那一天,咱家那傻大個也得變瘋去哩……”
梅志打斷她的話,問:“潘嫂,你這是準備上南鵬?”
“鬼才上你們那個死人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