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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部分

,就不用花一個錢似的。“二妞,拿套褲!老二,走!我也拜年去!”

“您忙什麼呀?”

“早點告訴了親友,心裡踏實!”

二姐找出父親的那條棗紅緞子套褲。套褲比二姐大著兩歲,可並不顯著太舊,因為 只在拜年與賀喜時才穿用。初六,大姐回來了,我們並沒有給她到便宜坊叫個什錦火鍋 或蘇式盒子。母親的眼睛總跟著大姐,彷彿既看不夠她,又對不起她。大姐說出心腹話 來:“奶奶,別老看著我,我不爭吃什麼!只要能夠好好地睡睡覺,歇歇我的腿,我就 唸佛!”說的時候,她的嘴唇有點顫動,可不敢落淚,她不願為傾瀉自己的委屈而在娘 家哭哭啼啼,衝散新春的吉祥氣兒。到初九,她便回了婆家。走到一陣風颳來的時候, 才落了兩點淚,好歸罪於沙土迷了她的眼睛。

姑母從初六起就到各處去玩牌,並且頗為順利,贏了好幾次。因此,我們的新年在 物質上雖然貧乏,可是精神上頗為煥發。在元宵節晚上,她居然主動地帶著二姐去看燈, 並且到後門①西邊的城隍廟觀賞五官往外冒火的火判兒。她這幾天似乎頗重視二姐,大 概是因為二姐在除夕沒有拒絕兩塊古老花糕的賞賜。那可能是一種試探,看看二姐到底 是否真老實,真聽話。假若二姐拒絕了,那便是表示不承認姑母在這個院子裡的霸權, 一定會受到懲罰。

我們屋裡,連湯圓也沒買一個。我們必須節約,好在我滿月的那天招待攔而攔不住 的親友。

!炫!

!書!

!網!

到了那天,果然來了幾位賀喜的人。頭一位是多甫大姐夫。他的臉瘦了一些,因為 從初一到十九,他忙得幾乎沒法兒形容。他逛遍所有的廟會。在初二,他到財神廟借了 元寶,並且確信自己十分虔誠,今年必能發點財。在白雲觀,他用銅錢打了橋洞裡坐著 的老道,並且用小棍兒敲了敲放生的老豬的脊背,看它會叫喚不會。在廠甸,他買了風 箏與大串的山裡紅。在大鐘寺,他喝了豆汁,還參加了沒白沒票的抓彩,得回手指甲大 小的一塊芝麻糖。各廟會中的練把式的、說相聲的、唱竹板書的、變戲法兒的……都得 到他的賞錢,被藝人們稱為財神爺。只在白雲觀外的跑馬場上,他沒有一顯身手,因為 他既沒有駿馬,即使有駿馬他也不會騎。他可是在入城之際,僱了一匹大黑驢,項掛銅 鈴,跑的相當快,博得遊人的喝彩。他非常得意,乃至一失神,黑驢落荒而逃,把他留 在沙土窩兒裡。

在十四、十五、十六,他連著三晚上去看東單西四鼓樓前的紗燈、牛角 燈、冰燈、麥芽龍燈;並趕到內務府大臣的門外,去欣賞燃放花盒,把洋縐馬褂上燒了 個窟窿。

他來賀喜,主要地是為向一切人等彙報遊玩的心得,傳播知識。他跟我母親、二姐 講說,她們都搭不上茬兒。所以,他只好過來啟發我:小弟弟,快快地長大,我帶你玩 去!

咱們旗人,別的不行,要講吃喝玩樂,你記住吧,天下第一!

父親幾次要問多甫,怎麼闖過了年關,可是話到嘴邊上又咽回去。一來二去,倒由 多甫自己說出來:把房契押了出去,所以過了個肥年。父親聽了,不住地皺眉。在父親 和一般的老成持重的旗人們看來,自己必須住著自己的房子,才能根深蒂固,永遠住在 北京。

因作官而發了點財的人呢,“吃瓦片”①是最穩當可靠的。以正翁與多甫的收入 來說,若是能夠勤儉持家,早就應該有了幾處小房,月月取租錢。可是,他們把房契押 了出去!多甫看父親皺眉,不能不稍加解釋:您放心,沒錯兒,押出去房契,可不就是 賣房!俸銀一下來,就把它拿回來!

“那好!好!”父親口中這麼說,心中可十分懷疑他們能否再看到自己的房契。

多甫見話不投機,而且看出並沒有吃一頓酒席的希望,就三晃兩晃不見了。

大舅媽又犯喘,福海二哥去上班,只有大舅來坐了一會兒。大家十分懇切地留他吃飯,他堅決不肯。可是,他來賀喜到底發生了點作用。姑母看到這樣清鍋冷灶,早想發 脾氣,可是大舅以參領的身分,到她屋中拜訪,她又有了笑容。大舅走後,她質問父親: 為什麼不早對我說呢?三兩五兩銀子,我還拿得出來!這麼冷冷清清的,不大象話呀! 父親只搭訕著嘻嘻了一陣,心裡說:好傢伙,用你的銀子辦滿月,我的老兒子會叫你給 罵化了!

這一年,春天來的較早。在我滿月的前幾天,北京已經刮過兩三次大風。是的,北 京的春風似乎不是把春天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