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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部分

卻說我聽得繼之說,可以代我寄信與伯父,不覺大喜。就問:“怎麼寄法?又沒有住址的。”繼之道:“只要用個馬封,面上標著‘通州各屬沿途探投勘荒委員’,沒有個遞不到的;再不然,遞到通州知州衙門,託他轉交也可以使得。”我聽了大喜道:“既是那麼著,我索性寫他兩封,分兩處寄去,總有一封可到的。”

當下繼之因天晚了,便不出城,就在書房裡同我談天。我說起今日到祥珍估鐲子價,被那掌櫃拉著我,訴說被騙的一節。繼之嘆道:“人心險詐,行騙乃是常事。這件事情,我早就知道了。你今日聽了那掌櫃的話,只知道外面這些情節,還不知內裡的事情。就是那掌櫃自家,也還在那裡做夢,不知是哪一個騙他的呢。”我驚道:“那麼說,大哥是知道那個騙子的了,為甚不去告訴了他,等他或者控告,或者自己去追究,豈不是件好事?”繼之道:“這裡面有兩層:一層是我同他雖然認得,但不過是因為常買東西,彼此相熟了,透過姓名,並沒有一些交情,我何若代他管這閒事;二層就是告訴了他這個人,也是不能追究的。你道這騙子是誰?”繼之說到這裡,伸手在桌子上一拍道:“就是這祥珍珠寶店的東家!”我聽了這話,吃了一大嚇,頓時呆了。歇了半晌,問道:“他自家騙自家,何苦呢?”繼之道:“這個人本來是個騙子出身,姓包,名道守。人家因為他騙術精明,把他的名字讀別了,叫他做包到手。後來他騙的發了財了,開了這家店。去年年下的時候,他到上海去,買了一張呂宋彩票回來,被他店裡的掌櫃、夥計們見了,要分他半張;他也答應了,當即裁下半張來。這半張是五條,那掌櫃的要了三條;餘下兩條,是各小夥計們公派了。當下銀票交割清楚。過得幾天,電報到了,居然叫他中了頭彩,自然是大家歡喜。到上海去取了六萬塊洋錢回來:他佔了三萬,掌櫃的三條是一萬八,其餘萬二,是眾夥計分了。當下這包到手,便要那掌櫃合些股分在店裡,那掌櫃不肯。他又叫那些小夥計合股,誰知那些夥計們,一個個都是要摟著洋錢睡覺,看著洋錢吃飯的,沒有一個答應。因此他懷了恨了,下了這個毒手。此刻放著那玉佛、花瓶那些東西,還值得三千兩。那姓劉的取去了一萬九千兩,一萬九除了三千,還有一萬六,他咬定了要店裡眾人分著賠呢。”

我道:“這個圈套,難為他怎麼想得這般周密,叫人家一點兒也看不出來。”繼之道:“其實也有一點破綻,不過未曾出事的時候,誰也疑心不到就是了。他店裡的後進房子,本是他自己家眷住著的,中了彩票之後,他才搬了出去。多了幾個錢,要住舒展些的房子,本來也是人情。但騰出了這後進房子,就應該收拾起來,招呼些外路客幫,或者在那裡看貴重貨物,這也是題中應有之義呀,為甚麼就要租給別人呢?”我說道:“做生意人,本來是處處打算盤的,租出幾個房錢,豈不是好?並且誰料到他約定一個騙子進來呢?我想那姓劉的要走的時候,把東西還了他也罷了。”繼之道:“唔,這還了得!還了他東西,到了明天,那下了定的人,就備齊了銀子來交易,沒有東西給他,不知怎樣索詐呢!何況又是出了筆據給他的。這種騙術,直是妖魔鬼怪都逃不出他的網羅呢。”

說到這裡,已經是吃晚飯的時候了。

吃過晚飯,繼之到上房裡去,我便寫了兩封信。恰好封好了,繼之也出來了,當下我就將信交給他。他接過了,說明天就加封寄去。我兩個人又閒談起來。

我一心只牽記著那苟觀察送客的事,又問起來。繼之道:“你這個人好笨!今日吃中飯的時候你問我,我叫你寫賈太守的信,這明明是叫你不要問了,你還不會意,要問第二句。其實我那時候未嘗不好說,不過那些同桌吃飯的人,雖說是同事,然而都是甚麼藩臺咧、首府咧、督署幕友咧——這班人薦的,知道他們是甚麼路數。這件事雖是人人曉得的,然而我犯不著傳出去,說我講制臺的醜話。我同你呢,又不知是甚麼緣法,很要好的,隨便同你談句天,也是處處要想——教導呢,我是不敢說;不過處處都想提點你,好等你知道些世情。我到底比你痴長几年,出門比你又早。”

我道:“這是我日夕感激的。”繼之道:“若說感激,你感激不了許多呢。你記得麼?你讀的四書,一大半是我教的。小時候要看閒書,又不敢叫先生曉得,有不懂的地方,都是來問我。我還記得你讀《孟子·動心章》:”不得於言,勿求於心;不得於心,勿求於氣‘那幾句,讀了一天不得上口,急的要哭出來了,還是我逐句代你講解了,你才記得呢。我又不是先生,沒有受你的束脩,這便怎樣呢?“此時我想起小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