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去了照相館,拍了照,又分別留了四人的地址,讓老闆給郵寄過去,也算是一場緣分。餘下的錢,胖子又去黑市上換了點糧票,找了個小麵館,這是長這麼大我第一次喝酒,白酒,味兒很衝,我不知道眼中的水是分別的淚還是嗆出的苦。
臨行前,查文斌對他千叮萬囑,要是遇到啥事千萬別衝動,胖子喝我們道了別抓上了一列開往陝西的火車,那是一輛運煤車,他鑽進了煤堆。
南下的車很多,尤其是上海,我們必須選擇貨車,誰讓我們是黑戶呢。天黑後,一輛滿載木頭的列車貨箱裡,我們三人一貓擠在一起,沒有人再說話,誰都不知道將來到底在何方。
一路上到處都是文革的標語,隨處可見紅小將們揮舞著手中的彩旗,這一年是文革最後的瘋狂,也是他們即將到達的頂點。
對於上海的袁小白,我們無能為力,一起在這下了車又是一場分別,臨行前,幾番思考,我還是沒把那副交給她。或許,這一別就是永遠了,留著,也算是個念想吧,這裡的繁華與我們無關,我和查文斌屬於浙西北。在這裡,我和他把所有的錢都湊了出來給了袁小白,這裡是城市,想要生活遠比農村難的多。
從黃浦江口我們給人免費搬了五天的貨,條件是那人回去的時候沿江而上,因為我知道我的老家正是這黃浦江的源頭:西苕溪。
離開大半年的家鄉就在眼前,我和查文斌卻像賊一樣。家,近在咫尺,但沒有人敢回,那些帶著紅袖章的人想必早已接到了電報。入夜了,遠遠的,我躲著看,門是關著的,上面貼著封條。我和查文斌約定去獅子山,那裡是整個浙西北的最高峰,那兒解放後曾經是集體林場,有屋子,有水,只是這些年早就已經荒廢多時。
住在獅子山的日子是單調的,從這裡的山頂可以遠遠的看到整個洪村,哪家的煙囪出煙了,哪家的女人又在打孩子了,哪天村道上又在集體看電影了。每天,我們就守著,守著屬於自己的那個“家”能夠出現有人的跡象。
就這樣,我們不知道外面的世界發生了什麼,也不知道究竟我倆會躲到什麼時候。好在這林子裡吃的不缺,野菜、野味,自己也還種了點玉米。到底是下過鄉學習過的,自己動手,豐衣足食。
我記得那是七月的一天,白天的雲參雜著一點黑,黑裡仔細看還帶著點紅,那雲是一浪一浪的呈波紋狀鋪天蓋地的。到了晚上夜空又是一片璀璨,白天的時候查文斌在破屋前納涼就說看著今天的天象有點不對勁,他這人只要無雲就會看星象,反正他那人無聊的很,我只能自己和自己玩。
那天晚上格外的悶熱,我在屋子裡翻來覆去的就是睡不著,拿著棕櫚樹枝做的扇子靠在他邊上的大石頭邊睡覺。
我睡的迷迷糊糊的也不知道是幾點了,突然他過來把我從夢裡給推醒了,跟我冒出來一句:“小憶啊,搞不好要出點事兒啊。”
好不容易有點要睡著了,我正睡的香,含糊的回應道:“哎喲,我們這老林子裡你放心,紅小兵們不會摸上來的。”
“不是,你起來看。”他一把把我從石頭上拖了起來,然後把我拉到空地上對著天空說:“你看那,看到麼,那顆星星是中天紫微北極太皇大帝,最近隱約有黯淡的跡象。”
在我眼裡,天上的星星都是一樣的,哪有什麼區別:“那麼多星星,我哪知道哪顆啊,不是誰都跟你一樣從小就是個小神棍。”
“你看啊!就那顆,顏色泛紅的那顆,它的四周你看,就是有流星劃過的那顆。”說話間,天邊正中偏北一點的位置剛好有一顆流星劃過,這巧讓我也看見了。
“流星嘛,有啥大驚小怪的,夏天常有的事兒。”
“我數了一下,這已經是第八顆了,每一顆都是經過同樣的軌跡,我總覺得好像今晚要出事,還是大事。”
“我說查爺,這都幾點了,估摸著一會兒都要天亮了吧,您不睡我還想睡呢,你慢慢數吧,我走了。”我又繼續回到了那塊大石頭上,一會兒工夫又進入了夢鄉。
要說,那一晚要出事的確是有預兆的,本來這林子裡夏天的晚上蚊子是到處都是的,可是我那天光著赤膊睡在外面竟然沒有半個蚊子。還有,那一晚,林子裡格外熱鬧,所有的鳥兒從入黑起就不上樹,一夜到天亮就在空中盤旋。平日裡見人就躲的老鼠那天也格外多,我光在廚房就打死了七隻,山下村子的狗也一夜叫個沒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