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林已獲封武昌伯,也算是勳貴中的一員了。
李高立刻叫道:“對,咱們都聽秦伯爺的。”
“姑丈神機妙算,小侄馬首是瞻!”徐廷輔很瀟灑的拱拱手。
更多的武勳貴戚,紛紛表示這次都聽秦林的——吃人嘴軟、拿人手短,明知道其實是秦林要對付張鯨,但他們都說得好像自己受了很大委屈,求著秦林來主持公道。
“好說,好說,”秦林這才像剛剛回過神來似的,笑著點頭應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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粉牆青瓦,亭臺樓閣,小橋流水,太湖石堆疊的假山嶙峋峭拔,正是地道的蘇州名園,然而房頂積雪皚皚,屋簷冰稜滴水,掉光葉子的樹枝上冰雪晶瑩,又透著一派北國風光。
此正是原籍蘇州的當朝首輔申時行申老先生,位列朝綱、執掌中樞,寓居在京師的宅邸,當朝宰相家!
萬曆朝先後三任首輔,張居正大權在握、獨斷專行,張四維城府深沉、為人刻板,申老先生卻瀟灑隨性得多,在家並不曾戴忠靖冠、著燕服,而是青棉袍、浩然巾、腰繫玄色絲絛,儼然江南富家翁。
或許,他這輩子就想平平安安的做上幾年首輔,然後退休回老家做個江南富家翁吧!
申時行屏退了丫環僕人,獨自在花園的涼亭裡靜靜的坐著,桌上一隻紅泥小火爐煨著熱騰騰的茶水,他摩挲著已經起了厚厚包漿的爐身,若有所思。
腳步踩踏在積雪上,發出沙沙的響聲、朝這邊過來。
申時行並不回頭,不鹹不淡的道:“秦伯爺登門,老夫有失遠迎。不知伯爺有何見教?”
話裡話外透著股生分,申時行已加左柱國,正一品文官,秦林的武昌伯則是超品,論理在左柱國之上,但誰會讓當朝首輔遠迎,又給當朝首輔見教?
秦林!
他才不管申時行的軟釘子,毫不客氣的坐在了老先生的對面,看看桌上放著兩隻茶杯,就微微一笑,自己拿過茶壺,先替申時行斟了一杯,然後給自己也斟了杯茶。
“老先生好自在!好像朝中並不曾有權閹橫行,好像從沒聽說那國本之爭,好像這萬里江山一片昇平,好像咱們大明朝永遠蒸蒸日上!”秦林聲音越來越大,臉上帶著冷笑:“申汝默申老先生,你也曾是江陵黨中人,你也曾輔佐張江陵厲行新政,你也曾轟轟烈烈做過一場,如今還在首輔位置上,萬里江山大有可為,何苦擺出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嘴臉!”
申時行一怔,他知道秦林和張鯨的爭鬥,料想秦林此來必定是要說服他對付張鯨,甚至連說辭都已經猜到了——張鯨司禮監權勢高熾,侵奪閣臣之權,是以申閣老當與秦伯爺同仇敵愾。
哪有那麼簡單?申時行想好了不知多少種應對的說辭。
可他萬萬沒想到,秦林見面就不念舊日香火情,劈頭蓋臉把他這當朝首輔訓了一頓!
秦林說話聲音頗大,北風吹著遠遠傳開,稍遠處幾個侍立的丫環僕人,臉上頓時變色,萬沒想到有人會到當朝首輔的家裡,指著鼻子將他一頓罵!
申時行養氣功夫的確不錯,老先生學唐朝宰相婁師德,頗有唾面自乾的本事,並不衝秦林發火,而是苦笑道:“秦賢侄啊秦賢侄,你罵得對,罵得對!哈哈,勸老夫振作,令岳張江陵當年不曾振作麼?勸愚叔做一場轟轟烈烈的事業,呵呵,江陵相公還不夠轟轟烈烈?賢侄欲用激將法,愚叔唯有一笑!”
這才是申時行的心裡話!張居正新政,張四維舊黨,最終結局如何?這大明朝就容不下正兒八經做事的人!申時行跟在張居正身邊,幫助他力推新政,後來又屈服於張四維,到他自己做首輔,早把這朝廷看得透透的了,管他什麼新政不新政,管他什麼國本不國本!
申時行本不是個意志堅定的人,張居正的結局,已經讓他寒透了心,不復當年的雄心壯志,只想著儘量明哲保身。
不過秦林一席話,已將他說得心中略有激盪,又回想起當年張居正的提攜,稱呼上不知不覺改成了賢侄愚叔。
畢竟,申時行還是念舊的,不像張四維全無心肝。
秦林看著申時行,口中冷笑連連:“申老先生!身為首輔,滿朝仰望,若還不振作一番,萬曆中興自成夢幻泡影,將來史書上無非為老先生記一筆‘其相業無咎無譽,然上下恬熙,法紀漸不振’而已!”
申時行嘴角抽動兩下,最後頹然嘆了口氣,世上最不好聽的話,那就是真話,申時行並不笨,他的所作所為將來史書上如何評價,自己心頭有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