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不知剛走沒多遠的首輔申老先生,午後陽光下微微眯起的眼角,就露出了一絲狡猾的笑意。
首輔和皇帝的奏對,怎麼會洩露出去?箇中自有一番曲折……
跌坐在交椅上的萬曆,則繼續生著悶氣,攤開的奏章上字句是那麼的扎眼:“嗜酒則腐腸,戀色則伐性,貪財則喪志,尚氣則戕生……”
這是雒於仁的《酒色財氣四箴疏》,可惡的傢伙,竟敢詆譭君父!
偏偏萬曆還拿他一點辦法都沒有。剛才他盛怒之下想嚴厲懲罰此人,可申時行說了,絕對不能懲罰雒於仁,否則會令他聲名大噪,而《四箴疏》也必將因此傳播更廣,到時候恐怕外面的人會認為疏中所言都是真的,萬曆就是個沉迷於酒色財氣的昏君。
仔細一想,發現申時行是對的,萬曆只好放棄了將雒於仁下詔獄的打算,但想到這傢伙指著鼻子把自己大罵一通,還能優哉遊哉的辭官回鄉,丁點屁事兒都沒有,萬曆就有口悶氣憋在心頭,噎得難受。
其實,不論什麼酒色財氣,也不管什麼親賢臣遠小人,最根本的還是國本之爭,只要遂了這夥文官的意,冊立皇長子朱常洛為太子,他們立馬就不會再唧唧歪歪了。
但將來呢?
一次又一次的勝利,只會讓文官們得寸進尺步步緊逼……遙想當年,離經叛道、屢屢與文官集團相悖的正德皇帝,正當年富力強,怎麼會在絕嗣的情況下,突然落水淹死,又怎麼會選擇了旁支的安陸王系嘉靖為帝?箇中秘辛,就不足為外人道了。
嘉靖是透過大禮議,擊敗文官集團取得了最終勝利;如果萬曆在國本之爭中落敗,他預感到自己的後半生不會過得太舒服。
原本的歷史上,貫穿萬曆朝前期的三個字,張居正,後半期的三個字,爭國本,到萬曆二十九年皇長子朱常洛冊立儲君為止,鬧了整整十五年,如果以萬曆四十二年福王之國為塵埃落定,則前後足足遷延了二十八年!
最終清流為主的文臣大獲全勝,而萬曆皇帝則頹廢到數十年不上朝,以此作為無可奈何之後的抗議——實際上文官們取勝之後,萬曆已經喪失了對朝政的掌控能力。他上不上朝,至少對他自己來說都無所謂了。
不過至少現在這個時候,萬曆還不準備向文官集團投降,他還有自己的殺手鐧……
“陛下,陛下,”小太監輕聲呼喚著,等假寐的萬曆醒來,低聲道:“提督東廠駱思恭奉召而來。”
駱思恭小步疾趨,到了御書房中便要山呼舞蹈。
“免了罷,”萬曆心緒煩亂。哪有空來虛應故事,做個手勢揮走小太監們,便抬頭直視:“駱愛卿,你在東廠已有些時日,已熟悉辦事章程了吧?”
駱思恭心頭明鏡似的,這不是問他懂不懂章程,是問他有沒有把東廠捏在手心。
“臣不敢辜負陛下信重,敢不竭誠盡忠以戮力王事?”駱思恭不敢明說,就耍了個滑頭。
秦林已經離開京師。東廠裡頭群龍無首,駱思恭又是萬曆本人的嫡系親信。得賦予全權,要是這樣他還不能掌控東廠,那萬曆會怎麼想?恐怕這位陛下心目中,駱督主和豬該差不多了吧。
萬曆本來帝王心術也有五分火候的,應該不難發現駱思恭話裡的那點意思,可他此刻心緒煩亂已極,根本沒想到那麼多,就點點頭:“唔,不錯。秦林還是懂得進退的,自己請命督師南下,是為駱愛卿避道了……自來廠衛一體,愛卿在錦衣衛衙門經營日久,如今神目如電的秦愛卿離京,遇事你這個東廠督主,也可以多多提點錦衣衛的舊部嘛。哈哈哈。”
我的媽呀!駱思恭瀑布汗,心說我連東廠都沒能拿下,還要往錦衣衛伸手,喝。陛下您太看得起我了。
但這話,絕不能在陛下面前說出口,否則他駱都督這輩子就不用混了,直接回鄉下啃老米飯比較合適。
“為陛下效命,臣自當效犬馬之勞,東廠錦衣衛事多重疊,秦都督離京督師,臣便替他些兒也不妨的,”駱思恭拍著胸脯子答應下來。
好,好!萬曆心情頗佳,居然伸手拍了拍駱思恭的肩膀:“好好做。”
駱思恭骨頭都輕了二兩,本來鬱悶的心情也變得雀躍起來,哼,老子聖眷優隆,總要壓秦林一頭,咱們慢慢來吧!
等駱思恭離開之後,萬曆突然猛的一拍桌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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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西陽城南陽村天官第,雖然隨著張四維倒臺,申時行執政,王國光已不必住在峽谷山洞裡,但這座府邸還是顯得破敗陳舊,缺乏生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