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一少竟然像自己的姊妹們鬧著玩時一樣輕輕互擊了一下手掌,她覺得好玩又好笑,忍不住笑出了聲。
如果她當時知道這普普通通的一老一少輕輕相擊的巴掌改變了中華民族命運的話,她一定笑不出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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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楊文峰始終不認為自己有這個能力和意志改變中華民族的命運,活到四十歲,他才好不容易成為一名記者,開始改變自己的命運而已。他始終覺得自己很微不足道,就像此時此刻,他覺得手中的這封信都比自己更“重”,不然,他看了三遍,怎麼會覺得心中被沉重的鉛塊壓得越來越喘不過氣來?
舅舅:
在上海拆遷隊的工作收入不錯,但是我心裡越來越不安,這不安讓我不停地思考,結果越思考越不安。我已經離開拆遷隊,而且決定近日就離開上海,我想到全國各地去流浪去打工。我對未來充滿信心,對我自己也充滿信心。所以,舅舅,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要為我擔心,我會活得好好的。這次決定到處走走並不是為生活所迫,也不是上海呆不下去,而是我選擇了這種生活。反正在哪裡都是靠我自己的雙手吃飯……哦,是一隻手……所以無論到哪裡,我都可以生活下去。既然這樣,那麼為什麼不趁自己年輕、有兩條健壯的腿時走南闖北、增長見識呢!古人說,讀萬卷書,行萬里路。我好向往那樣的生活。
另外我雖然不再寫詩,也暫時把寫小說的願望小心收起來。可是我想起了你告訴我的,寫一些自己熟悉的東西。我有個打算,我想寫一本《盲流指南》。我們當初到上海來,就因為沒有門路走了很多彎路,吃了不少苦,想一想像我們這樣的盲流不知道有多少。我想,如果有以介紹各地工作情況,便宜住房為主的專門指引盲流流浪住宿找工的書就好了。你是大記者,你知道,中國沒有人會給盲流寫一本這樣的書。我想,也許我可以做到。這樣想起來,我覺得終於有了目標,心裡就激動起來。
要寫這樣的書,到處流浪打工就成為必要,我可以靠自己取得第一手資料。所以我決定未來兩年,就從北京開始,然後一個地方一個地方地走過來。對了,溫州是一定要去的。最後,我會經由福建沿海再回到廣州。我打算把這本書先寫成以各個城市為主的小冊子,在我們盲流中流傳,讓那些剛剛出來的盲流或者想換一個城市的盲流一看我的小冊子就知道在哪裡落腳,到哪裡找工作,以及要回避哪些地方,注意哪些事項等等。我會主要靠自己打工的錢支援這本小冊子,但如果萬一不夠,媽媽也會給我郵寄一些費用,雖然想到讓媽媽動用那些錢一開始讓我微微不安,可是想到自己所做的事可以為大多數盲流提供諮詢指南,我就稍微感到安慰些。
舅舅,我發現你現在不再鼓勵我讀書,為什麼?我讀的書還遠遠比不上你讀的多,我也遠遠覺得不夠。好在到處都可以買到幾塊錢一本的盜版書,最近我買了一本盜版的《憲法》,因為我想知道為什麼有些人竟然把這本書拿出來作為護身符。
短短一個星期下來,我已經讀了三遍,這真是一本好書。每一條,每一個句子都彷彿讓我明白更多的事理,雖然一合上書,我會更加糊塗,不過我真是喜歡上這本書啦。這本稱為《憲法》的小本本不但讓我思考,也給我力量,而且讓我在朦朦朧朧中看到巨大的希望。
我理解了那天那位阻止拆遷的老頭為什麼拿著本《憲法》就像抱著一件法寶一樣同我們拆遷公司對抗。而且我也同時隱隱約約感覺到他為什麼害怕我,最後敗在我手下(一隻手)。
人們都說現在社會是弱肉強食的時代,而且把城市稱為城市森林。言下之意,在這個城市森林裡,弱肉強食已經成為普遍規律。所以當我們這些盲流站在城市角落裡等著骯髒危 3ǔωω。cōm險的工作的時候,城市人可以對我們吆三喝四,可以不把我們當人看,而幾乎沒有一個盲流提出過異議,因為這就是社會規則。我們盲流低人一等,我們沒有必要抗爭。所以當下崗工人抗議,當城市居民反對拆遷,當農民抗稅堵路時,盲流就是餓死也只是默默地餓死,我們沒有抗爭的意思,也沒有抗爭的意志,我們接受弱肉強食的規則。可是那天在拆遷現場的發生的事,卻讓我深深思考。我發現,把人類社會比喻為原始森林是不恰當的。
因為在原始森林裡,老虎永遠是老虎,梅花鹿也只能是梅花鹿,你不可能奢望梅花鹿有一天可以聯合起來反過來把老虎攆得到處跑。也就是說,原始森林的弱肉強食的法則是上天定好的。人類社會卻絕不是這樣。就像那天,那個城市老頭在我的強硬之下敗走一樣,那天我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