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皇帝在時便涉足朝政,朝臣歸心,是以輔佐幼帝尚算順遂。
成熙元年十一月,遼東的河水結了厚實的一層冰,遼東都司駐軍與金人毫無徵兆地開火交鋒,戰前主帥雲熙並未透露絲毫訊息,連一封奏報都未上奏朝廷,雖說首戰告捷,可此戰設伏兇險,亦損失精兵一萬有餘。
此事傳回京城,直在朝堂上激起了千層浪,太和殿中紛紛議論聲沸反盈天,幼帝被這陣仗嚇得直用小手拍了拍桌子,奈何聲響細微,根本無法止息殿內混亂。
鍾離皇太后在一側握住了孩子的手腕,硯棋驚慌的眼眸被她的鎮定自若安撫下來,她鬆開手,與皇帝端坐只靜看殿內朝臣爭執不休。
小半個時辰過去,皇太后與幼帝始終沉默不語,直至參知政事李扈踏出一步,跪在殿中朗聲道,“啟稟皇上、太后,臣以為,遼東都司都督雲熙此行實在不妥,此戰雖勝,卻太過冒進,若不加以制止,他日釀成大患則追悔莫及矣!”
一兵部侍郎亦出列奏道,“臣附議,且兩軍開戰,雲熙將軍不曾奏報朝廷,現今戰事所需糧草、物資還須兵部加派人手調往遼東,堪堪貽誤大事!到底是主帥年輕氣盛,若此次不嚴懲,往後難保雲將軍膽大包天,仍做出這般先斬後奏之大不敬事!”
寧言聞言出席下跪,眉目間滿是堅毅神色,為著家鄉的百姓進言,“啟稟皇上、太后,兩位大人所言,臣實在不能苟同。遼東戰事擱置拖延已久,俱是因朝廷顧忌太多而停滯不前。如今雲將軍戰之則勝,再次印證了這位主帥雖年紀輕輕,卻大有作為!若是不賞反罰,難免在此用人之際寒了將士們的心啊!”
方卿願亦行禮附和,“寧大人所言極是,臣以為,此時應當封賞此戰將士,鼓舞士氣,隨即快馬加鞭將周邊所囤軍糧、軍需運往遼東,好讓將士們毫無後顧之憂,藉此東風一舉擊潰金人,保我大明邊疆平安!”
戶部尚書瞧著滿殿跪著的重臣,猶豫再三,仍是上前一揖道,“啟稟皇上、太后,因遼東戰事突然,國庫空虛,遼東都司所需軍餉、軍糧,一時之間怕是難以籌備……”
焦洺此時終是按耐不住,上前滿目通紅道,“臣以為軍餉、軍糧須得如方大人所說,即日送往遼東!行軍作戰,正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此刻首戰告捷,正是士氣大盛之時,若給金人苟且喘息的機會,往後必有硬仗要打!屆時要消耗我大明多少軍餉、軍糧,便再難估計了!”
戶部尚書亦面紅耳赤,轉首與焦洺只道,“焦大人所言輕鬆,如今百姓莊稼未有收成,如何賦稅?百姓不賦稅,國庫如何充盈?更何談軍糧、軍餉?”
焦洺還欲回辯,方卿願一拱手,抬眸朗聲道,“臣請皇上、太后定奪!”
寧言聞言亦附和,滿朝大臣這才瞧了眼上首太后欺霜賽雪的面容,駭得俱拱手噤聲。
鍾離爾瞧著一殿臣子半晌,只不做聲,硯棋偷偷抬眼打量她片刻,太后面容方有鬆動,無甚溫度勾唇笑了一聲,沉聲道,“都說完了?”
滿殿鴉雀無聲,方才爭論不休的臣子皆恭敬垂首,太后又靜默片刻,氣定神閒撫了撫手上玉兔所銜東珠,聲音響在這巍巍大殿之中,“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古便有此事。且方才寧大人所言極是,因著朝廷的畏首畏尾,遼東戰事一拖再拖,本在祁嵐處死後便該拿下的遼東各城,卻仍懸了這樣久。雲熙此戰兇險萬分,卻著實乃用兵奇才,將我軍將士損傷降到了最低,剿滅金人五萬餘人,如何不論功當賞?諸位卿家若有心存不服者,不防遙想當年,祁嵐統兵之時,可謂威風赫赫震懾金人?又較之今日雲將軍戰績如何?哀家以為,雲熙坐鎮遼東,假以時日,此人名諱所到之處,金人必如喪家之犬聞風喪膽。不知各位卿家,以為如何?”
殿內沉寂半晌,李扈卻咬牙堅持道,“可雲將軍畢竟年輕,若是往後戰績呈敗勢,又該如何是好?”
太后嗤笑一聲,瞧著他只朗聲道,“李大人信不過雲將軍?且不說此一役雲將軍顯現出的軍事才能,與金人正式交鋒前,那大大小小十數次試探,雲將軍哪次有損我軍一毫?你倒是與哀家說說,若是依你所言,此時嚴懲雲熙,更換主帥,軍中何人堪當大任?大明已與金人宣戰,開弓未有回頭箭,若是此時遼東成了一盤散沙,難道李大人要看到金人一路破遼東,直殺進這太和殿中,才想得起重用賢才麼?”
李扈聞言一驚,忙叩首三拜,直呼,“太后明察,臣斷斷不敢!”
一時之間,群臣皆叩首不言,鍾離爾瞳孔收縮片刻,透進太和殿的熹光刺眼,她穩著心神整理思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