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臨天下那一日意味著,她這一生,不再只是為了奪取連家的社稷而活,而是為了守護鍾離一門的山河,與她鍾離爾治下的子民。
她將再不能離開這座皇城,百年後,亦是以帝皇儀仗葬入靈鳶山帝陵。
但縱然她如今尚有退路,多年後仍可遠離朝政……沒有江淇,她無處可去。
她已沒有了家。
這皇宮不是,昔年皇子府不是,丞相府亦不是。
天地之大,無以為家。
方卿願徑自起身,將奏摺雙手托起,畢恭畢敬放在了她案前,瞧著她鄭重道,“臣等堅信,太后定會是一代聖主明君,百年之後,縱是武皇也難與太后比肩。江山社稷大好,臣等皆願為太后與皇朝拋灑熱血,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他最後與她懇切道,“臣,請太后三思。”
她朱唇翕動,瞧著他想要說些什麼,卻終於未發一言,方卿願拱手一揖,便轉身緩步退出了殿內。
奏摺顏色耀目,直逼得她不敢再看,舉目環顧,這殿內大片的明黃色讓她窒息。恍然間,似是看得見當年連爍在此伏案的身影,眼眸驀地一痛,她抬起纖白的手指,捂住了自己的雙眼。
窗外春色煦煦爛漫,她眼前此方天地,終至陷入一片黑暗。
成熙二年三月初十,慈寧宮鍾離皇太后請皇帝聖旨,下令徹查鍾離鬱文一案。督察院及大理寺連夜審問當年案件涉案官員者數十,終至水落石出,昭告天下,還鍾離鬱文及鍾離卓等人清譽。
至此,母后皇太后母族鍾離氏,正式走上光大復興之路。
成熙二年三月十四,春盛。
這一日,原該如她一生中其他日子一般,是日升月落,朝夕流轉,再平淡無奇的一天。
可此後回想起來,在她前二十八年的歲月裡,竟再找不出一個春日,可與今日璀璨天光比肩。
天公吝惜,海棠未雨,梨花先雪,正是紛紛揚揚的愜意時候,一朵朵嬌嫩花蕊枝頭舒展,盡態極妍,風將馥郁花香送予闔宮每一個角落。
階前漢白玉欄杆如美人凝脂,白得耀目,共著當值的侍衛屹立如山。皇宮前護城河一縷金帶泛起粼粼波光,磚紅色宮牆之上,琉璃瓦旁探出幾絲柔婉柳色,暈染宮女衣裙上的幾分窈窕水綠。
有鵲鳥春來報喜,這宮中正是一年好時候。
御書房中龍涎香氤氳瀰漫,黛色織金冠服的太后手執奏摺,緩緩展開,不時蹙眉凝眸沉思片刻,佳人羽睫纖長,朱唇瑤鼻,側顏被春日熹光籠罩,不輸殿內木蘭花枝橫斜的上品白瓷。
她卻不知,這是她此生最心如止水之時。
下一瞬,小令子匆匆跑進來,上氣不接下氣草草行了禮,引得鍾離爾持奏摺的手落下一半,瞧著他詫異道,“怎麼跑得這樣急,出了何事?”
小令子緩了口氣,直襬手與她道,“太后,遼東都司雲將軍快馬加鞭,領著數十親兵一騎當先,現已將將進了午門了!”
太后挑眉,按說將軍回京,應提前與皇帝上書,在京城五十里外卸甲等候,雲熙如今這般心急火燎進了宮,究竟意欲何為?
電光火石之間,來不及細想其他,鍾離爾沉聲吩咐道,“馬上去東廠教梁宗調派百名番子圍住乾清宮與御書房,此事萬勿聲張!御書房同時備著迎接雲將軍,從踏入午門起,令遼東都司將士棄劍步行!”
小令子知曉此事重大,鄭重一應,連忙轉首去傳旨。
她心中忽地動如擂鼓,不知為何呆坐在原地片刻,日光不過傾斜一絲,卻驚得她凝眸看去,堪堪眩暈了雙目。
她手掌覆住指尖玉兔戒指,明珠觸手溫涼,與她的脈搏相貼。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御書房外忽地聲響騷動,清歡匆匆趕到,眼瞧見御書房外立著一少年英姿颯爽,銀白輕便鎧甲氣勢非凡,那雙眼悠悠看來時,一時教她疑惑怔愣在當場。
雲熙輕笑了笑,不再猶豫,在殿外拱手朗聲道,“臣遼東都司都督雲熙,特回京覆命,求見母后皇太后!”
庭院寂靜一霎,須臾片刻,御書房大門緩緩開啟,低啞的聲響厚重莊嚴,雲熙瞧著菱花門內雕樑畫棟處,有一女子端坐案後,神思忽地便回到許多年前,那人於入雲古樹下眉眼含笑,朝他盈盈伸出手來。
仿似戎裝一生都有了意義,邊關飛雪,千軍萬馬,只待這一刻。
他再不猶豫,提步入殿內,漸漸看清女子比之當年愈發成熟美豔的眉眼,笑意輕輕,朝她朗聲行大禮,“臣遼東都司雲熙,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