覺不出冷意來,他卻也被這一席話帶回當年,憶及踏入祁府求親的那一日,仍覺得萬箭穿心,恍如隔世。
活了這麼一遭,竟不知到底是在哪裡,是誰錯了。他們三個人,抑或是芸芸眾生的男女情愛,皆似一團亂麻,已係成死扣,無處可尋源頭。
女子穩著聲音,輕輕笑道,“可是臣妾不信,臣妾想,臣妾這樣愛慕皇上,皇上總歸會瞧見臣妾的好,會愛上臣妾的。當年父親問我可願嫁與皇上為側室,臣妾一口應下,連眉頭都未皺過。”
連爍將手落下,輕輕閉上雙眼,祁桑還記得當初那個春日午後,柳絮打著轉兒飛了滿院,輕盈地黏連做一團,雀躍不已無孔不入,像她女兒心思的喜悅。
七年後,她伏在愛人的膝頭,姿勢卑微可憐,“臣妾這一生,確然不若皇后果敢剛毅,嫁與皇上,是臣妾做過最乾脆利落的一件事。只因臣妾傾慕皇上已久,算來,也有十一年,比皇后還要久罷……”
她合上眼,嘲弄世事,“有時臣妾甚至希望皇上是個貪戀女色之人,如此便可見異思遷,便不至於守著一人這樣多年,臣妾便也有機會,可以走進皇上心裡。與皇上舉案齊眉、白頭偕老的位置只有一個,卻未必不能是我祁桑。我也想對皇上好啊,我也用情至深,夏時願為你執扇,冬日願為你添衣,這一生子子孫孫,我也願與皇上攜手過完。”
殿內用香與二人身上的藥味混合,她聞得見,她想,他們不過是兩個心事重重的可憐人罷了。這些年竟從未過過一天清風朗月的好日子,平白累出一身沉痾痼疾,藥石罔效。
一室寂靜,他終於緩緩看著她烏髮,這些年無數次的歉疚再度席捲心頭,帝皇啞聲道,“朕說過,是朕對不住你。”
她含淚搖頭,終於哽咽,“有些事,不出於理智。愛令人衝昏頭腦,臣妾這些年做了許多的錯事,卻也不全是受了逼迫。今日一切無可挽回,臣妾認命。臣妾今日來,只有一事,想要問問皇上。”
她悄無聲息將發上削得尖銳的金簪拔下,握在手中,終於抬起身子,看著自己的夫君。
連爍看著眼前人脫相的面目,輕輕頷首,“你說。”
祁桑唇邊一滴淚,便這麼笑了開來,依稀見得到當年柔媚美人的幾分風姿,她問他,“皇上說來世許給臣妾,可作數麼?”
連爍頓在當場,看著她深深凹陷進去的眼窩,腦中想著的是髮妻的那雙桃花眼眸,心口處驀地劇痛難當。
半晌,他看著她頷首,“作數。來世,朕願與你生在等閒人家,再沒有其他人。這是朕欠你的。”
祁桑笑著點頭,淚眼盈盈間努力去描繪他的容顏,劍眉星目是風流俊逸,薄唇是薄情寡淡,梨渦是多情溫存,這一生,卻從始至終都不是給她的。
華服的女子不住掉淚,深深看著帝皇,努力維持笑容,“好,臣妾記住了,來世早些遇見皇上,與皇上兩心相悅……臣妾也學著皇后霸道些,一生不許皇上食言。”
他看著她說罷,便抬手猛地將金簪刺進自己的喉嚨,以那樣決絕的姿態,鐵了心結束她滿目瘡痍的過往。
他睜大雙眼,忙伸手去搶,卻還是晚了一步。
女子的身軀倒在乾清宮內,鮮血從頸側汩汩而出,溫熱的,鮮活的,骯髒的血液,匯聚起來,便是她這不清不楚的來時路。
她終於在他的懷抱之中,看著他的眼,圓了自己多年夢寐夙願,唇角仍含笑,嘴唇翕動再發不出聲音。
連爍的龍袍被鮮血染紅,像他當初喋血於翊坤宮的那晚,她的手垂下去之前,他看得分明,她最後說——可說定了,不許反悔。
女子雙目至死未闔,他在原地出神許久,腦海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忽地一片空白,如落雪後的皚皚蒼茫。伸出有些顫抖的手掌,微涼指尖撫過柔軟眉睫,他替她瞑目。
他想起鍾離爾常唏噓的一首詞,前人說——聚散苦匆匆。此恨無窮。今年花勝去年紅。可惜明年花更好,知與誰同。
紫禁城樓高月明,無限近天宮,可他貴為天子,伸出手去,卻連星辰彩雲都摘不得。
人人豔羨帝皇,他嚐遍了悽苦低賤與富貴尊崇,方知所謂凌駕眾生……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Z同學的手榴彈~麼麼噠。
第72章 炎上瓊
乾清宮為著貴妃的自盡引發騷動時,鍾離爾卻渾然不知,她立在原地,夕陽已落盡,翊坤宮中孩提的哭聲卻一聲比一聲更烈。
她在這哭聲裡想起硯離,孩童的啼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