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來了。
“小金子呢?”謝蘿問她。
她瞪著眼,全身顫抖,恐怖得說不出話來。
“金翠玉怎麼沒回來?”大值班小白急了,少一個人隊部會惟她是問,金翠玉要是跑了,她就會吃不了兜著走!
還是沒有回答。小白氣得瞪了她一眼,抬腿就走。
兩三分鐘後,小白尖聲大叫:“來人哪!救命呀!”
馬廄里人人面面相覷,難道金翠玉遇見鬼了?誰也不敢往出走,謝蘿和劉青蓮站了起來,周圍的人用那種眼神看著她倆,好像用無聲的語言說:“真傻!”
走進廁所,她倆愣住了。
正如用馬廄代替監房一樣,廁所也是因陋就簡,用原先的一個小菜窖代替。雖說是小窖也有兩米來深,一二百人的排洩物攢了幾個月,已有將近三分之二深淺。無數次輪番踩踏的結果,口小肚大的窖邊坍塌了。只見暗綠色的糞湯上浮著一綹黑髮,那就是小小的金翠玉。
小白拿著一根長棍,奔進廁所。
“抓住棍子!”她嘶聲大叫。
金翠玉被穢氣一燻,喝了一肚子“金龍湯”,已經半昏迷。她只是本能地撲騰,惡臭的糞湯濺了一地,那綹黑髮一點一點地往下沉……沉……
“會死的!”謝蘿腦海中閃過金翠玉嬌憨的瘦臉,電擊了似的往廁坑撲去。
“慢!”劉青蓮解下勒腰的布帶,一頭交給謝蘿,一頭拴在自己的褲帶上。她推開謝蘿,趴在坑邊,伸手夠二三尺下的那綹黑髮。謝蘿領悟了,緊緊地拉住這根帶子,小白抱著謝蘿的腰,三個人頗有點拔蘿蔔的架勢。幸虧劉青蓮想得周到,縛上這根救命帶。因為窖口塌成個一米見方的洞,坑邊的土還在簌簌地直往下掉,隨時可能再塌。不用拔蘿蔔的架勢,救人者就是夠到金翠玉,也可能出溜進糞坑。
“好了!”
劉青蓮終於揪住了那綹頭髮,金翠玉沾滿糞汙的小臉慢慢在坑邊露了出來。真沒想到瘦小的金翠玉會那麼沉,劉青蓮雙手抓住她的胳臂,其他兩人一起上手,金翠玉才被撈出來,癱在廁坑邊上。
“讓開!讓開!救人那會兒都上哪兒去啦?”大王隊長趕來了,轟著擠在廁所門口、捂著鼻子看熱鬧的女囚們。幾乎有一米七八的她,敦敦實實地好不威風,理所當然被尊為大王。其實她只有二十歲左右,沒什麼經驗,遇事心裡就發慌,隊長們分工時只好讓她留守隊部。沒想到女囚裡事兒真不少,不出工也來了一檔子棘手的。
有人不買她的賬,反唇相譏了:“總比見死不救的第一個強吧!”
“怎麼不說這廁所蓋得這麼絕呢?”有人尖刻地說。是啊!隊長們的廁所,尺寸正規,兩天一掏,石灰鋪地,白粉抹牆。甭說是人,連只老鼠也淹不死。
大王隊長迅速回頭,只見許多憤怒的眼睛閃閃發光,說話者早已淹沒在閃光的海洋裡。她悻悻地大吼一聲:“埋怨什麼?見死不救的是勞教分子,挖茅坑的也是你們勞教分子,怨誰呀?!”
大夥兒立刻噤若寒蟬。說的是呀!管教隊長們橫草不動,豎草不拈,挖菜窖的當然不會是她們。但是誰出的高招把這麼不安全的菜窖當廁所呢?在大王的雌威下,沒有一個人敢吭氣了。
獄醫被匆匆叫來,金翠玉被抬到空場上潑了好幾桶涼水。謝蘿、劉青蓮在獄醫的指導下,輪番使勁擠壓她那單薄的挺立著兩個小小芽苞似的乳房的胸部。可憐的小人兒毫無知覺地躺在地上,濡溼的黑髮貼在她黃瘦的小臉上,十八歲的她看去只有十三四歲。她從小沒媽,在後娘手裡缺吃少穿,挨打受罵,十三歲就逃出來當了“佛爺”(小偷),從此再也沒有長高。她憑藉著矮小的身材在人群中,那細小靈活的手指,猶如蜿蜒的小蛇,不知多少錢包落進她的手裡。她就像江南漁船上豢養的魚鷹,失風后,捱打的是她,蹲局子的是她;得手後,大筆的贓款卻肥了專吃“佛爺”的地頭蛇。這一次,她竟沉淪到地獄的最低層——糞窖裡去了。猛烈的人工呼吸不知擠破了她內部的什麼器官,她的口鼻間開始冒出淡紅色的泡沫,越冒越多,顏色也越深。獄醫伸手探探她的鼻息,對正在使勁的劉青蓮搖了搖頭,示意停止。
“幹嗎停住?按呀!”大王以為劉青蓮偷懶,銳聲呵斥。
“往醫院拉!”獄醫說,他正眼也不瞧大王隊長一眼。
一輛拉工具的小平車推來了,金翠玉被輕輕地放在車上,小郎和小白兩個大值班前拉後推,走出了院子。明亮的秋陽照著一隻食指和中指並不攏的小手(那是多年鉗包留下的印跡)從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