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泱那日在宮中的遭遇沒人能知,只有在外頭跪了兩天兩夜的畫扇記得宮人一聲聲尖銳喊叫,倒像是他們遭了更多罪一般。
真正受罪的人是連哭喊的權利都沒有的。
皇帝也不知是因為良心難安還是懼怕衛家,連夜召集所有太醫入宮為衛泱診治,皆不見用,衛桀強闖進宮才將衛泱帶了回去,分明臨走前還好生與他說話囑咐他安頓他的人,抱在懷裡死屍一般。
明明是肚子裡少了一塊東西,她卻覺得像胸腔裡少了什麼,哭亦哭不出來,如被人偷去所有情緒。
問了衛家的大夫,只說哀莫大於心死。
衛泱自己也記不清那日被灌了多少碗藥,連痛感都已模糊掉。
慕嫣顧看著她,雖也恨她,卻不得不可憐她,想初相識的時候,她雖身處異鄉,但智慧果敢,她從不必刻意囂張,因她是大秦的公主,是衛府嫡女。
如慕嫣不曾敢想衛泱親手殺了慕湛,她亦不曾敢想有一日衛泱也需人憐惜。
慕嫣諷刺,你為何不一同死掉,好與我哥哥團聚。
衛泱兩眼空洞洞的,痴痴道:“你哥哥不會放過我的。”
衛泱由空虛裡醒來,見是梁玉在旁照顧,也未驚訝,梁玉囑咐畫扇封號門窗,切不可叫衛泱吹風,看著屋裡人忙來忙去,過了良久衛泱才張口問道:“二哥呢?”
梁玉仍舊是平素裡對她的冷淡模樣:“已經被放出來了,慎刑司裡原本就是他的人用不著你操心的你為他隻身犯險,你三哥怎能放的過他?你若想見他,就在院子裡守著。”
衛泱昏睡了三天衛兗便在門口站了三天,打仗的時候可以三天三夜持續奔走,卻不如這靜站著的三天三夜更煎熬灼心。
梁玉由衛泱屋裡出來,叫他進去,他守了三天三夜為見她一面,卻又不敢踏入。
若從她嫁給慕湛時他便阻止住,今日不會是這番模樣。
衛泱沒說要見衛兗,只跟梁玉道:“叫二哥回去休息吧,我沒事。”
梁玉如未聞其言,道:“以前我盼望著你有慘烈一天……倒不知這天真的到了,卻也心疼。大夫說了你還年輕,好好養著身子總會好的,以後還能生養,還沒到該心死的時候。”
衛泱無力牽了牽嘴角:“是我以前自大,以為護的好他的……”
梁玉道:“寄真法師為他念了安魂經,說孩子走的很安心。”
衛泱睜著眼,卻看不到任何光。
“哪有什麼輪迴永生……本就是慰藉一無所有之人的……”
衛顯快馬加鞭趕回東陽城,等到家之時,只聞衛泱已經醒了三日,不哭不笑,讓人省心卻也覺察到不同尋常了。見衛顯進屋,衛泱先是掩面哭著,等衛顯走了進來,她再也不忍,一頭撲進他的懷裡痛哭起來,一聲聲撕心裂肺,內裡仿若要乾涸了。
她說不出任何話來,也沒有任何話能說,再多的話都是自我逃避。
衛顯記得她上一次這樣在自己跟前哭是阿孃去世時,衛泱自幼好強,阿孃去的時候在旁人面前都不敢哭,直到入殮那天靈堂只剩他兄妹二人,她才放聲哭了出來。
她的堅強不過強撐,在最親近的人面前不予片刻就土崩瓦解,走近她,才發覺那裡已是一片廢墟。
衛泱在床上一躺就是一個月,大多時間都是睜著空洞的眼望著素色的床幃,像一句只會睜眼的屍體。
東陽城下了這個冬天的第一場雪,染白了屋簷,掩蓋了青磚。
畫扇幾日不眠地照顧著她,現下打盹兒在她床前趴著睡著,衛泱想伸手叫醒畫扇,手才抬起來又無力落下,最終輕輕喚了一聲,畫扇急忙轉醒:“小姐!”
衛泱道:“叫衛兗來。。。你去歇著吧。”
她叫的是衛兗,而非二哥。
隔著一道門兩相牽掛了月餘,見面時卻相顧無言,千萬句話都潰爛在心裡,這軀殼好似淒涼的墳,透著陳腐氣息,與生無關。
衛泱枯槁般,“我想去宮裡看梅花。。。浣溪宮前的梅花開了。。。”
東陽城的冬天氣候算不得冷,難得下雪,梅花得等到臘月才綻放,花期也只有短短几日久。
而且浣溪宮前的一小片梅林,也隨著浣溪宮付諸一炬了。
衛兗尋來她的錦裘,替她裹在身上,又將自己的氅子拿來蓋住她的身子,喚來車馬同她進宮。
衛桀攔在門口:“她病成這樣受不得半點寒氣,你還帶她出來!”
衛兗一言不發,仍向外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