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英國騎兵的馬蹄下。拿破崙賓士在那些逃兵的面前,鼓勵他們,督促他們,威嚇他們,央求他們。早晨還歡呼皇帝萬歲的那些嘴,現在都啞口無言,好象他們幾乎全都不認識皇上了。新到的普魯士騎兵飛也似的衝來,只管砍,削,剁,殺,宰割;拖炮的馬亂蹦亂踢,帶著炮逃走了;輜重兵也解下車箱,騎著馬逃命去了;無數車箱,四輪朝天,攔在路上,製造了屠殺的機會。大家互相踐踏,互相推擠,踩著死人和活人往前走。那些胳膊已經失去了理性。大路、小路、橋樑、平原、山崗、山谷、樹林都被那四萬潰軍塞滿了。呼號,悲愴,背囊和槍支丟在梨麥田裡,逢人堵住去路,舉刀便砍,無所謂同胞,無所謂官長,無所謂將軍,只有一種說不出的恐怖駭然。齊擔把法蘭西殺了個痛快淋漓。雄獅都變成了松鼠。那次的潰敗情形便是如此。
在熱納普,有人還企圖轉回去建立防線,去遏止,堵截。羅博聚合了三百人。在進村子處設了防禦工事,但是普魯士的彈片一飛,大家全又逃散了,於是羅博就縛。我們今日還可以在路右,離熱納普幾分鐘路程的一所破磚牆房子的山尖上看見那彈片的痕跡。普魯士軍隊衝進熱納普,自然是因為殺人太少才那樣怒氣沖天的。追擊的情形真是兇狠。布呂歇爾命令悉數殲滅。在這以前,羅格已開過那種惡例,他不許法國羽林軍士俘虜普魯士士兵,違者處死。而布呂歇爾的狠勁又超過了羅格。青年羽林軍的將軍迪埃斯梅退到熱納普的客舍門口,他把佩劍交給一個殺人不眨眼的騎兵,那騎兵接了劍,卻殺了那俘虜。勝利是由屠殺戰敗者來完成的。我們既在敘述歷史,那就可以貶責:衰老的布呂歇爾玷汙了自己。那種淫威實在是滅絕人性的。潰軍倉皇失措,穿過熱納普,穿過四臂村,穿過鬆佈雷夫,穿過弗拉斯內,穿過沙勒羅瓦,穿過特萬,直到邊境才停止。真是滿目悽惻!那樣逃竄的是誰?是大軍。
那種在歷史上空前未有的大無畏精神竟會這樣驚擾,恐怖,崩潰,這能說是沒來由的嗎?不能。極大的右手的黑影投射在滑鐵盧了。那一天是命中註定的。一種超人的權力使那天出現了。因此萬眾俯首戰慄,因此心靈偉大的人也會繳劍投降。當年征服歐洲的那些人今日一敗塗地,他們沒有什麼要說的,也沒有什麼要做的了,只覺得冥冥中有恐怖存在。“非戰之罪,天亡我也。”人類的前途在那天起了變化。滑鐵盧是十九世紀的關鍵。那位大人物退出舞臺對這個大世紀的興盛是不可缺少的。有個至高的主宰作了那樣的決定。所以英雄們的惶恐也是可以理解的了。在滑鐵盧戰爭中,不但有烏雲,也還有天災。上帝來過了。
傍晚時,在熱納普附近的田野裡,貝爾納和貝特朗拉住一個人的衣襟,不讓他走,那人神色陰森,若有所思,他是被潰退的浪潮推到那裡去的,他剛下馬,挽著韁繩,恍惚迷離,獨自一人轉身向著滑鐵盧走去。那人便是拿破崙,夢遊中的巨人,他還想往前走,去追索那崩塌了的幻境。
十四 最後一個方陣
羽林軍的幾個方陣,有如水中的磐石,屹立在潰軍的亂流中,一直堅持到夜晚。夜來了,死神也同時來了,他們等侯那雙重的黑影,不屈不撓,任憑敵人包圍。每個聯隊,各自孤立,與各方面被擊潰的大軍已完全失去聯絡,他們從容就義,各負其責。有的守羅松一帶的高地,有的守在聖約翰山的原野裡,準備作最後的一搏。那些無援無望,勇氣百倍,視死如歸的方陣,在那一帶轟轟烈烈的呻吟待斃。烏爾姆、瓦格拉姆、耶拿、弗裡德蘭①的聲名也正隨著他們死去。
九點左右,夜色朦朧,在聖約翰山高地的坡下還剩一個方陣。在那陰慘的山谷中,在鐵騎軍曾經向上賓士,在流遍英軍的血、蓋滿英軍屍體的山坡下,在勝利的敵軍炮隊的集中轟擊下,那一個方陣仍在戰鬥。他們的長官是一個叫康布羅納的無名軍官。每受一次轟擊,那方陣便縮小一次,但仍在還擊。他們用步槍對抗大炮,四面的人牆不斷縮短。有些逃兵在上氣不接下氣時停下來,在黑暗中遠遠聽著那慘淡的槍聲在漸漸稀少。
那隊壯士只剩下寥寥幾個人,他們的軍旗成了一塊破布,他們的子彈已經射完,步槍成了光桿,到了屍堆比活人隊伍還大時,戰勝者面對那些堅貞不屈、光榮就義的人們,也不免肅然起敬,感受到一種神聖的恐怖,一時英軍炮隊寂靜無聲,停止了射擊。那是一種暫歇。戰士們覺得在他們四周有無數幢幢鬼魂、騎士的形象、炮身的黑影以及從車輪和炮架中窺見的天色,英雄們在戰場遠處的煙塵中隱隱望見死神的骷髏,其大無比,向他們逼近並注視著他們。他們在蒼茫暮色中可以聽到敵人上